嬴政站了起来,看着扶苏道:“随朕来。”
走下高台,带着扶苏,嬴政朝着大殿右侧走去。
扶苏满腹疑窦,但既然父皇之意,他也只能耐心紧随。
嬴政从大殿的石柱上取下一柄火炬,然后照亮有些昏暗的右壁石墙。
“父皇这是?”
扶苏接着烛光吃惊的看着墙壁上的画卷,惊诧道。
“自夏禹铸九鼎,镇九州气运,中原地不过数千里。”〔免得被喷,备注下,这指的是南北纵横,东西跨度〕
“商周以来逐四夷,扩沃土千里。虽有所获,然政令难通下辖之地,诸侯盖以私欲而兵戈以四起。”
“大秦立国近六百年,历代先祖固有平庸之君,然江山即倒,山河将碎,亦有力挽社稷狂澜之雄主,重整山河,再塑乾坤。”
“六国之亡,衰于将相离心,君臣夺利。大秦之兴,盛于同仇敌忾,举国一心。”
“自曾祖行蚕食之策,励精图治五十载,大秦王者气象亦显。天下九州,秦占半壁。”
“朕继承大秦王位,时刻铭记先祖大愿,秦人矢志。终一统天下,横扫六合。”
“今大秦南北纵横万里,东西横跨六千余地,辖境之民千万户,执戟之士数百万。”
“自商君变法,弱贵胄,强王权,行严律,正劣行。功必赏,过立罚。大秦自屹立西方,睥睨山东六国之日,便不是靠权贵辅佐而亡诸侯。”
“大秦摒弃古制,将刑不上大夫,贫家之民无以出仕的糟糠,扫入历史尘埃之中。不以出身论英雄,唯以功勋定尊卑。”
“至此,国有战,民必征。将奋勇,士搏命。山东六国无不望而生畏,惧秦之勇,畏秦之威,肝胆俱裂。”
“齐,楚,燕,赵,魏,韩,秦征战数百年,富魏齐,悍燕赵,丰韩楚,终归归尘埃。”
“山东六国百年贵族,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千年豪族,若千层之台,根基深厚,始终屹立不倒。”
“大秦自先祖孝公起始,百战之将,一世荣光。安国之相,一朝恩宠。爵无封地,位无世袭。无根之萍,无以起垒。”
“王蒙之荣宠,恩于世代之良将。若无功勋,百年衰亡。军中将领多以贫民立功擢为将,他们便是大秦万世不朽之基。”
“帝国律令不崩,君王威信无失,纵有乱臣贼子,这军中千千万万贫苦寒门出身之士,便是大秦最坚定的拥护者。”
“你可明白?”
嬴政目光望着大秦帝国的版图,耐心传授,字字珠玑,对扶苏良苦用心道。
扶苏的内心犹如掀起了滔天巨浪,他虽对天下形式,帝国之局势有所看法。但听到父皇清晰透彻的纵观全局之谈,他的内心仿佛被推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父皇,孩儿明白了。”
扶苏郑重的点了点头,更加尊敬道。
“苏儿,你要记住,为君王者,这世间除了你自己,没有人值得你去信任。”
嬴政拍了拍扶苏的肩膀,纵然铁血君王,胸中亦有舔犊柔情。
“父皇,不是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吗?若无人可信,岂不是无人可用?”
扶苏眼神露出疑惑之色,有些费解道。
“这等荒谬之言,听听即可,无需放在心上。”
“这世间啊!人皆有弱点可循,为君王者,知人善用。明人心,识俊杰,收为己用即可。”
“就好似李斯恋权,冯去疾好色,蒙恬惜名,茅焦爱财一般。为君御下,投其所好,过多则示弱,过少则寡恩。”
嬴政露出耐人寻味的笑意,对于朝廷重臣的性格似乎了如指掌。
“孩儿听闻王老将军,为人节俭奉公,仗义疏财,虽好蝇头小利,却晓深明大义。”
扶苏仔细领悟了一番父皇之言,然后举出一个反例道。
“苏儿,你错了。不要被世间表象所迷惑。你看到的只是王翦想让你看到的假象而已,我们这位王老将军一生既不贪财好色,亦非恋功慕名之徒。”
嬴政笑了笑,指正道。
“那依父皇所言?王老将军并无弱点,何以投其所好,为己所用?”
扶苏十分诧异道。
嬴政露出追忆之色,灭楚之时,李信冒进以致兵败,自己不得不自降颜面,请王翦出山。
这老狐狸深知楚国地大物博,虽衰弱许久,然哀国之兵,必奋其勇。
生性谨慎,生怕兵败获罪,再三推辞的景象不由浮现脑海。
“王翦惜命。”
嬴政不由莞尔一笑,嘴角上扬,似乎想到了十分有趣的回忆。
“咳咳……”
扶苏当即傻了,什么?
自己听错了吗?
王翦老将军征战沙场一生,立下无数战功,竟然是贪生怕死之辈?
这怎么听,都有点滑稽可笑。
但这话既然从父皇口中说出,倒也值得推敲一二。
“苏儿不信?”
嬴政自然将扶苏的神色尽收眼底,笑着道。
“父皇,不是孩儿不信,只是王翦老将军征战一生,孩儿实在有点措手不及。”
扶苏十分委婉,他内心自然是半信半疑,却又不敢拂了父皇的面子。
“王翦虽有将才,一生固然战功彪炳,但多是以众敌寡,以强击弱。以大秦之兴盛,耗六国之衰邦,施疲敌之计,行缓兵之策。待哀兵之气尽散,起举国之师,一战定乾坤,焉有不胜之理也。”
嬴政十分理性,洞若观火,深彻人心道。
听父皇这么一分析,扶苏眼神一亮,似乎十分有理,于是道:“父皇圣明,儿臣不及也。”
“苏儿,这十万里大好河山,尽在此处。为大秦江山社稷计,为华夏子孙万世计。”
“身为国君,若不能扩土开疆,上愧对列宗列宗,历代先贤。”
“身为华夏领袖,若不能制夷兴族,下愧黎民苍生,族人同袍。”
嬴政背对着扶苏,看着石壁上的蓝星版图,目光炯炯有神道。
扶苏沉默下来,内心沉重无比,望着父皇的背影,他那高大伟岸的身形,黑色秀发,不知何时以染上丝丝银霜。
“孩儿,谨记父皇教诲。”
扶苏对着嬴政的背影,躬身一拜道。
“有生之年,父皇若不能完成此宏图大愿,百年之后,无颜面对祖宗先贤。苏儿,你会继承父皇之遗志,完成这个福泽华夏万古之伟愿吗?”
嬴政叹了一口气,身形显得更加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