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该会草庙村去的,不该回去的啊......”谢必安神情恸痛,喃喃地说着。
“为何?莫非是草庙村发生了什么变故不成?”林不浪疑惑道。
一旁的苏凌却未说话,一脸的若有所思。
“呵呵,村子还是那个村子,人也还是那些人......只是人心,却再也不是当初的人心了......”谢必安凄然一笑。
“我一路乞讨,不敢走大路,怕被人发现,再被官府捉回去,白日不敢走,只敢在夜晚赶路,费尽周折辛苦,终于回到了我朝思夜想的草庙村......可是,我不敢白日进村,只敢在深夜,围着萧宅想办法进去,也许是天无绝人之路,我发现了萧府外围墙上有处狗洞,于是,在夜深之时,我悄悄地钻了进去,摸到了萧挽儿的房前......”谢必安再次讲了起来。
“萧挽儿从睡梦中惊醒,我与她终于相见......曾想过无数次的再见,必然会抱头痛哭,一诉离别之苦......然而,一切都是我想多了......想多了,呵呵......”
谢必安忽的自嘲般的笑了笑,声音低沉道:“萧挽儿见了我,先是一惊,因为我的容貌已然尽毁,她并未第一时间认出我,她甚至以为我是偷盗的蟊贼,呵斥我速速离开,否则萧府上下必然会将我抓住,扭送官府......我一边痛哭,一边告诉她,挽儿,我是肃衍啊!谢肃衍......我是你的丈夫!”
“也许是通过我的举止和话音,她终于认出了我......瞬间,她也红了眼眶,我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的眼中亦有泪水......我想过去抱住她,可是未曾想到......”
谢必安双眼忽地紧闭,浑身颤抖起来。
“她不认你了,是么?”苏凌忽地低声道。
谢必安半晌无言,良久,终于叹了口气道:“是啊,她非但不认我,更是一把将我推开,指着我,脸若冰霜地说,你走罢......谢肃衍因为反叛大将军的事情败露,已然被惩治,现在正在掖幽庭中永世为奴!而我跟那姓谢的早已恩断义绝,再无半点瓜葛......”
“我五内俱焚,我不顾一切地告诉她,我是被冤枉的......我承受了无尽的屈辱和虐待,如今九死一生的回来,就是要带你和明三远走天涯,离开这里!”
谢必安神情凄然而沧桑,凄凉的说道:“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她忽地看着我,冷冷笑了起来,笑的是那般的绝情......她说,走?去哪里?天下之大,哪里有你容身之地?你是掖幽庭的奴隶,所有人只要见到你,都能立刻地将你扭送官府......我不管你是谁,谢肃衍也好,冒充他也罢......你想带着我跟明三儿离开,一切过被人追捕,心惊胆战的日子么?”
“虽然伤人,谢必安啊,不可否认,她说的是实话,你那种身份,只能给她和你的儿子带来无尽的灾难,甚至是屈辱啊!”苏凌叹了口气,缓缓道。
“呵呵,可是当时的我,如何能够死心,如何能够转身一走了之......那是我的妻儿!我谢必安心中最后的一抹光芒!我拼命地向她解释,我说我会拼尽所有的力量,保护他们娘儿俩,我甚至跪下求她,我说,挽儿,带着明三儿,跟我走罢!跟我走罢......”谢必安声音低沉的说道。
“可是,她根本半点都不为所动......她看着我求她,忽的冷笑起来,她说......你不要痴心妄想了,我不会跟你走的,我若跟你走了,我们整个萧家都会因为我的缘故,而背上无尽的屈辱和非议,萧家满门将再也没有立锥之地......你现在是一个一无是处的奴隶,这世间最卑贱的人,你没有资格让我跟你走,你不配!”
谢必安浑身颤抖,他虽说过,他已然释怀,可是这些人这些事,一旦将尘封在心中的封条撕掉,刹那间还会鲜血淋漓,痛不欲生。
“可是,我如何能够死心......挽儿和明三儿,是我在这世间最后的眷恋,没有他们,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我天真地以为,她只是刚见到我,对我的遭遇,还不能感同身受,我便退而求其次,我说,既然如此,让我见见明三儿罢,我好久都没见到他了,我想你,也想他......念在我如此艰辛的回到这里,总是让我看一眼明三儿,再怎么说,那是我的儿子啊!”谢必安道。
“她不会让你见他的......”苏凌早已看破这一切,缓缓的说道。
“的确......”谢必安惨然一笑,“我没想到,她看着忽地笑了,笑声中充满了讥讽和不屑......她让我住口,她说,你还是死了那条心罢!明三儿绝对不会见你!我,也不会让他见你!因为你没资格!你的身份,只能给他带来无尽的耻辱!明三还小,你难道忍心让他从小就背负这无尽的耻辱么?然后,她说了一句话,那句话摧毁了我最后的希望......”
谢必安紧紧地咬着牙,脸上是无尽的痛苦,他似乎不愿再提起那句话,那句让他锥心刺骨,痛不欲生的话。
终于,他忽地摆了摆手,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神情变得破碎而空洞。
声音缓慢,仿佛过往种种,一切都与他无关。
“她告诉我,从我成为掖幽庭奴隶的那一刻起,她萧挽儿和她的儿子明三跟我再无半点关系了......如今,明三有一个疼他爱他的好阿爹,这个人便是草庙村最大首户韩家的大公子,韩辰。而,明三如今姓韩,名唤韩明三,跟姓谢的,再无瓜葛......”谢必安面无表情的说道。
“我哪里肯信,我一遍一遍地说着,这不是真的,挽儿,你骗我的,你一定是骗我的!”
“呵呵......”谢必安忽地一笑,笑容一如他的表情一般空洞。
“她却又一字一顿的说,不仅是明三在于我谢肃衍没有任何关系,便是连她萧挽儿......三日之后,也将再为新妇,三媒六聘,凤冠霞帔地嫁去韩宅,从此之后与那韩辰做天长地久的恩爱夫妻!”
“萧挽儿厌恶地看着我,她说,谢肃衍,你赶紧滚!滚得越远越好!如果你真的还念当年旧情,便再也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
谢必安一字一顿,缓缓地说着,脸上已经没有了悲喜。
“我终于失魂落魄地离开了,但是我还是不死心,我不相信,曾经的一片痴情,曾经的坚守,真的再也不复存在了......我躲在一个破庙之内藏身,在没有人注意的情况下,我偷偷的在草庙村打听,终于,我知道了一切。”谢必安道。
“这里边果真有隐情......”苏凌并不意外的说道。
“原来,我上次所谓的荣归故里之后,萧挽儿的父亲萧慎,不知为何突然得了一场暴病,毫无征兆地撒手归西......萧家从此家道中落,乱世艰难,挽儿带着明三儿,孤儿寡母,举步维艰......而韩辰却是家境殷实,更成了草庙村的新一任里正。而这个韩辰,其实一直都对挽儿垂涎三尺,三番五次前来骚扰挽儿,挽儿却宁死不从......直到.......”
谢必安叹了口气,“直到我获罪成了掖幽庭的卑贱奴隶的消息传来,挽儿......她把自己锁在房中,痛哭了好久,再出来时,她去见了韩辰,告诉她自己愿意嫁给韩辰,但有一个条件,这韩辰必须对明三好,必须对明三儿......视如己出!那韩辰见终于得逞了,便满口应承......那些都是半个月前的事,离着挽儿嫁给韩辰还有三日的时候,我却突然地回来了!”
“若是你此时无声无息地离开,一切或者都还有挽回的余地......谢必安啊,你还是不明智啊!”苏凌有些痛惜的说道。
“离开......我的妻子,要嫁为他人之妇,我的儿子要喊别人为爹,更要为别人养老送终......而我呢?我谢必安还能有什么?苏凌啊,换做是你,你能够做到明智,你能够做到一走了之么?”
谢必安忽的抬起头,灼灼的看着苏凌。
苏凌一怔,叹息摇头。
“或许,只要是个男人,都做不到罢!”苏凌的神情也有些落寞的说道。
“我知道了真相,便更不可能离开......一个计划,在我心中慢慢地浮现......我藏身在破庙之中,等着,忍着......等到三日之后,实施计划的那一刻!”谢必安见苏凌如此说,这才又面无表情的继续说道。
“三日后,那韩辰带着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吹吹打打的来到萧家,迎娶萧挽儿,就在萧挽儿走出萧家,上轿的时刻,我不顾一切地冲了出来!”
“唉!错了!错了!”苏凌忽地摇头道,“谢必安啊,你不该如此做啊!你这样做,实在是大错特错了!”
“错了?那是我的女人,那是我的儿子!我眼睁睁地看着其他男人将这一切夺走,我不顾一切地冲出来守护,我,谢必安,有什么错!”
谢必安忽的朝苏凌身边一探,怒吼道。
“你......”
苏凌缓缓的看了他一眼,这才沉沉叹息道:“唉!谢必安啊,你怎么到现在还执迷不悟!你若听了那萧挽儿的话,一切或许还有挽回的余地,最终,萧挽儿和谢明三可能会离你而去,可是,你也会被保全下来,你若是条汉子,大晋天下之大,必然有你容身之地,只要你再次有了机缘,你便可以再次回来,取回你所失去的一切!当然,最不济的......你最终什么也不是......但是却可以成全萧挽儿和谢明三,他们的余生定然会还如寻常百姓一般,衣食不愁,平淡的过完一生......这才是萧挽儿心中最真实的想法......她一次次的拿话激你,伤你,就是想要把你气走,你只要离开了,你安全,他们娘俩,也安全了!”
苏凌说着,看向谢必安。
谢必安蓦地浑身颤动,双手死死地抠着身旁的地上暗红色的泥土,不一时,竟抠出了血来。
苏凌摇摇头,一脸遗憾道:“可是,就是因为你的冲动,你不肯放手的执念,萧挽儿的一片苦心付诸东流啊!而你,谢必安,你必定会为你这愚蠢的错误,付出最为惨痛的代价,那代价,甚至是要赔上性命的!”
谢必安听着,字字句句,如刀如剑,轰击着他的心,刹那间他感觉整个人被撕裂,撕得粉身碎骨。
“噗――”一口血,竟是喷出了体外。
他蓦地如疯了一般,霍然站起,仰天大哭,绝望而凄厉地呼喊,回荡在深洞的上空。
“错了!......我真的错了!......谢必安啊......你是个混蛋,你是个蠢货!你大错特错!你辜负了挽儿啊......”
“噗――”
又是一口血,喷向半空,洋洋洒洒,星星点点地飘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