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小殷没去过帝京,她是跟宫教钧学的。
齐玄素一路青云直上,小殷跟着水涨船高,所以许多人都乐意跟小殷结个善缘,齐玄素经常带着小殷去见东华真人,宫教钧和小殷不知怎么就混熟了,宫教钧是帝京人士,小殷便从他那里学了些帝京口音。
不过那些话不是宫教钧教的,做秘书最重要的就是谨言慎行,宫教钧可不敢说这种混账话。
小殷并不傻,大概察觉出这个老头不简单,于是问道:“老头,你姓什么?叫什么?你能住在太平宫,恐怕不是等闲之辈,休想骗过本小圣的法眼。”
老头嘿然一笑:“怎么,想要知道老夫的名姓,方便日后打击报复?老夫偏不告诉你。”
小殷道:“不说就不说,那我走了。”
老头一把抓住小殷:“不行,不赔钱不能走!”
小殷扭过头来,龇牙咧嘴吓唬人:“我警告你,你不松手,我可咬你了。”
另一边,齐玄素与裴老爷子谁也没能说服谁。
这也在情理之中,都是成年人,观念早已定型,若无重大变故,根本不会因为三言两语而改变。
至于姚裴的事情,以及对齐玄素的成见,裴老爷子根本没提,到底是老一辈的道士,这点城府和气量还是有的,要比澹台琼高明太多。
齐玄素不得不妥协退让一步:“这样罢,老爷子,我们不讨论谁对谁错,我们面对现实,解决问题。”
裴老爷子问道:“面对什么现实?解决什么问题?”
齐玄素道:“现在的实际情况是,师父和慈航真人已经公开宣布结成道侣,邀请一众亲朋好友参加典礼,总不能临时取消吧?要解决的问题是,师父作为儿子,可以在父亲面前不要面子,可东华真人作为首席参知真人、大掌教候选人,甚至是未来的大掌教,不能不要脸面,更不必说还牵涉了慈航真人,两位真人代表了大半个道门,总不能让道门的颜面掉在地上吧?所以我希望老爷子能以大局为重。”
“大局,又是大局。”裴老爷子微讽道,“这么多年了,我听到最多的就是‘大局’二字。”
齐玄素倒是没有否认:“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裴老爷子望向裴神符:“你看到了吧,也难怪玄寂喜欢他,换成是素衣,她能说出这样的话吗?”
裴神符道:“素衣是修炼了‘太上忘情经’,若非姚七胳膊肘往外拐……”
裴老爷子打断道:“好了,你又何尝不是?你到底是为了裴家,还是为了别的什么,你自己最清楚。”
“爹!”裴神符拔高了音调,有些委屈。
裴老爷子有些落寞,叹息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也管不了太多……”
齐玄素闻言很是惊讶――老爷子不糊涂啊。
不过齐玄素又有些好奇,裴老爷子这么一个淡泊之人,怎么会教出东华真人和裴神符?反倒是裴小楼比较像他。
齐玄素有一个猜测,也许东华真人更像师父,也就是裴老爷子的师兄,而裴神符更像母亲,只有裴小楼像父亲。
裴老爷子最终决定退让一步:“你说的是情,也是理。这样罢,我随你一起去玉京,参加两位真人的典礼,至于典礼之后,你们又要借着此事谋划什么,我不会参与。”
裴神符还想说点什么,齐玄素提前一步说道:“就在不久前,天师和地师亲自来到齐州,这本就是一种态度。反对天师和地师,反对慈航真人和东华真人,那就是自绝于正一道和全真道,难道要做太平道的人吗?”
裴神符硬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她也知道这是大势所趋,地师不支持她,那她也无可奈何。
裴老爷子道:“请你稍等,我去准备一下。”
齐玄素表示老爷子慢慢准备,他不着急,正好趁着这个时间去找小殷。
熊孩子一刻不消停,刚说几句话的工夫,就跑没影了。
齐玄素直接以神念扫过太清宫,发现小殷不在这里,又用了“仙人望气术”,循着小殷留下的气息一路找到了太平宫。
然后齐玄素就看到了正在拉扯的小殷和老头。
老头见齐玄素过来,立刻说道:“这是你家孩子吧?撞了人还打人,太欺负人了!”
小殷大声辩解道:“我没撞人,是这老头讹人,张口就赔五万!后来又涨价到八万,这像话吗?”
齐玄素可不是什么方正君子,立刻严肃了面孔:“敲诈勒索?”
在两套说辞面前,齐玄素毫不犹豫地选择相信小殷。
老人半点不怕,指着小殷说道:“这小丫头说她叫李长殷,师父是清微真人,大哥是李长歌,嫂子是秦衡华,这是真的吗?”
齐玄素看了老头一眼,直觉告诉他,这个老家伙不简单。在这种情况下,自然不能承认,这样会落人话柄。齐玄素在道门混了这么多年,怎么会露出这样的把柄让人拿着?万一传扬出去,还不知道要被做多少文章。
小殷也是鬼精,立刻说道:“不是真的,适才相戏耳。”
齐玄素顺势说道:“老道友不要跟孩子一般见识,童言无忌嘛。”
小殷满脸天真无邪:“逗逗你的呀。”
父女两个一唱一和,让老头哭笑不得:“我算是见识了,有其父必有其女,难怪李家那帮人输得这么惨。”
齐玄素问道:“还未请教,老道友尊姓大名?”
老头不知从哪摸出一把折扇,不顾大冷的天气,展开扇子挥了两下:“老夫姓秦。”
齐玄素“哦”了一声:“宗室中人。”
幸亏刚才没帮小殷找补,真要找补了,撞到正主,那才是尴尬。齐玄素刚才就有预感,这里是太平宫,说不定老人就是姓李,还真让他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虽然不姓李,但是姓秦。
齐玄素又问道:“敢问名讳?”
老头不再藏着掖着:“老夫秦卓殊。”
齐玄素吃了一惊。
皇室辈分:果毅循超卓,权衡本自持。
久视皇帝,辽王秦权骁,晋王秦权翊都是“权”字辈,大致相当于道门的七代弟子,“卓”字辈就是对应六代弟子了,也是皇室现存的最高辈分。
齐玄素立刻想到了一个人:“齐王。”
当年高祖皇帝大封功臣,第一功臣秦襄被封为江陵郡王,高祖的两个兄弟分别被封为辽王和齐王,也是唯二的世袭罔替,就算考核不及格,也只是换其他子弟继承王爵,而不是降低爵位。
后来辽王一脉被改封为今日的晋王,辽王的封号收归皇室,成为诸王之首,齐王一脉未变。
如今的宗人府,辽王担任宗人令,晋王担任左宗正,齐王担任右宗正,又有两位郡王担任左右宗人,负责宗室考核、赏罚。
齐王辈分最高,年龄最大,不过这些年深居简出,很少露面,多是同宗的几位郡王出面理事,琅琊郡王就是其中之一。
京营两分,神机营不再负责帝京防务,只剩下神枢营一家独大,按照惯例,由一名勋贵或者宗室出任提督京营戎政总兵官,由一名文臣出任协理京营戎政总兵官。不过皇帝打破了这个惯例,如今担任提督京营戎政总兵官的是辽王秦权骁,出任协理京营戎政总兵官的却不是文臣,而是琅琊郡王秦权霖。
当年齐玄素在帝京做主事的时候,因为秋华院的事情与小郡王秦衡德起过冲突,秦衡德与齐王关系,大概类似张月鹿与天师的关系,不是亲爷孙,但也能喊一声爷爷。
这件事最后是东华真人出面摆平,没有让齐玄素招惹辽王的同时又招惹齐王。
事后东华真人也提到过,他跟齐王有些交情。
虽然齐王的封地在齐州,但大玄亲王都是遥领封地,并非真正的藩王,所以齐王并未因为名义上的封地就与太平道有太多交集,大体来说,齐王还是恪守中立。
老头点头道:“老夫的确有个齐王的爵位。”
小殷也反应过来,这是久视皇帝的叔叔,也是秦衡华的叔祖,真是踢到铁板上了。
齐玄素脸上扬起笑容:“家师早就说过,他与齐王殿下多有交情,我在帝京道府做主事的时候,见过了晋王和辽王,一直没能见到齐王,深以为憾。”
然后齐玄素端正了神色,摆出严父的架子:“小殷,还不给齐王殿下道歉!”
同时齐玄素不忘向小殷使了个眼色。
看我眼色行事。
小殷向齐玄素比了个放心的手势,配合默契:“是我不对,齐王殿下大人大量,不要跟我一般见识。”
齐王哈哈一笑:“无妨无妨,适才相戏耳。”
齐玄素试探问道:“齐王怎么在金鳌峰上?”
“当然是养老了。”齐王理所当然道,“这里可比帝京好多了,老裴住在太清宫,我住在太平宫,我们还是邻居哩。”
齐玄素道:“原来如此。”
齐王上下打量着齐玄素:“太微真人还是主事的时候,我便久闻大名,当时东华真人就对你抱有很大期望,现在看来,东华真人还是有识人之明,你也没有辜负了东华真人的期望,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