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雄循声往大殿门口望去,只见一男一女一对璧人正跨进正门,缓缓向这边走来。
男的白衣胜雪,发髻高挽,眉目清秀,丰神如玉;他负手向前,嘴角勾起一丝淡淡微笑,顾盼之间,自信淡然的气势油然而发。
女的紫衫罗裙,朱唇皓齿,柳月弯眉,娇俏可人;她挽着男子的手臂亦步亦趋跟着,如小鸟依人,见了群雄也不害怕,反而好奇眨着大眼睛,看看这边,看看那边,眼神清澈纯净,让人忍不住心生好感。
这对男女,自然便是苏乙和小昭了。
在光明顶密道中潜居二十多天后,苏乙终于带着小昭走出密道,来到了光明顶。
能把时间卡得这么准出场,自然不是巧合。
事实上苏乙一直关注着这里发生的情况,他是故意在这个时间点出场的。
苏乙的出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在场群雄除了峨眉派和张无忌,都没见过苏乙,但有种人哪怕你是第一次见他,你都会为他岳峙渊渟的气质内心一震。
苏乙无疑就是这种人。
群雄眼见苏乙携小昭走到了场中,却无一人敢出言不逊,因为哪怕是个瞎子也能意识到来人的不简单。
更别说苏乙刚那句话中的“徒儿”两个字,更是让群雄心惊肉跳。
他们眼睁睁看着苏乙走到了灭绝师太面前,不慌不忙向灭绝师太笑呵呵拱手为礼,道:“师太,晚辈姗姗来迟,还望赎罪。”
“不迟不迟,刚刚好!”灭绝师太欣慰道,她现在怎么看苏乙都觉得顺眼,除了一点……
灭绝师太扫了苏乙身边的小昭一眼,很快又把目光放在苏乙身上。
“苏少侠,你刚才是在说……‘徒儿’这两个字吗?”灭绝师太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苏乙正色道:“师太稍安,此事马上见分解。”
苏奴儿适时上前一步,惊喜向苏乙抱拳:“公子!”
苏乙微笑颔首:“三七,一路辛苦。”
说罢他又对旁边的周芷若点点头,笑道:“芷若,你好呀。”
周芷若心砰砰直跳,俏脸微红急忙低下头去,心说这个人怎么敢当众跟我打招呼?
还有,他旁边这俏丫头是谁?
小昭也好奇打量着要大哥特意打招呼的女子,眼神有些好奇,有些酸意。
而此时群雄早已嗡声大作。
大多数人此刻心中都是有些糊涂的,刚才苏乙进门的那句话明显是给张无忌说的,他进来时,很多六大派的人都心中更加绝望,心说这人不会真是这曾阿牛的师父吧?
徒儿都这么这么厉害了,师父还了得?
而明教中人,则各个惊疑不定,有不敢置信的惊喜。
几乎在所有人看来,苏乙肯定是会站在明教那边的,师父的立场不太可能和徒儿的立场截然相反。
但群雄没想到的是,苏乙一来先是跟灭绝师太见礼打招呼,一副很熟稔的样子。
而灭绝师太对待苏乙的态度,却温和得让人惊奇!
刚才还打算绝决赴死的灭绝师太语气突然就变得慈祥和蔼起来,这巨大的转变简直惊掉一片眼镜。
但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如果来人是曾阿牛的师父,为什么灭绝师太对此人的态度如此不同?灭绝师太为什么认识他?
这人到底是谁?
群雄疑问的眼神中,苏乙的目光也落在了张无忌的脸上。
张无忌惊喜交加,没想到自己居然在这里看到了师父。
但他心中却有种做错事被抓了现行的忐忑。
见苏乙向他看过来,张无忌硬着头皮上前,恭敬抱拳躬身:“徒儿……拜见师尊。”
全场皆静。
旋即一片哗然!
就连灭绝师太也面色变得凝重起来。
明教那边,杨逍和殷天正窃窃私语,飞快交流,在猜测苏乙的身份,两人表情都带着些惊疑不定。
“像!太像了!”殷天正表情严肃道,他死死盯着小昭的脸,“她简直跟黛绮丝年轻的时候长得一模一样!”
“我也这么觉得!”杨逍面色凝重,他想到的却更多,心中惊疑更甚,“莫非这曾阿牛……和姓韩的有关系?”
他所说的姓韩的指的是紫衫龙王黛绮丝的丈夫韩千叶。
“不可能!若是跟姓韩的有关,怎么可能来救咱们明教?”一边的韦一笑插嘴道。
“爹爹,我怎么看那姑娘……有些像是小昭?”杨不悔也凑过来不确定地问道,“可是小昭明明很丑的……”
“她就是小昭!”杨逍淡淡道。
他心中颇为不平静,苏乙、小昭、曾阿牛……
这几个人的身份、关系和立场扑朔迷离,让杨逍心中隐隐生出担忧和忐忑来……
场中。
苏乙对群雄的反应并不意外。
他看着张无忌,微笑道:“无忌,你在做什么?”
“他刚才叫曾阿牛什么?”宋远桥一怔,有些不确定地问身边的张松溪。
张松溪摇头,表示自己没听到。
此刻群雄情绪激昂,喧嚣鼎沸,很难听得到中间苏乙和张无忌的对话。
不过随着苏乙开口,虽然没有刻意大声,但大家还是陆续安静下来,都想听清楚苏乙到底要说什么。
面对苏乙的询问,张无忌微微犹豫,道:“师父,徒儿眼见六大派和明教自相残杀,心中实在不忍这么多好汉为了些许恩怨命丧于此,因此便斗胆出手,希望能阻止双方冲突,让大家伙儿化干戈为玉帛。”
此刻全场已彻底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竖起耳朵,听着这对师徒对话。
“好心,但未必是好事。”苏乙叹了口气,“无忌,昔日明教杀了六大派的人,如今六大派的来找明教报仇,你说这件事应该吗?”
张无忌微微犹豫,还是道:“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天经地义。”
场下,宋远桥激动地一把抓住一边张松溪的手,急促道:“你可听清楚了?那人叫他无忌!是无忌!四弟,你看他跟五弟像不像?他是不是咱们五弟的无忌孩儿?”
“大师兄,你先冷静,咱们……”
场中,只听苏乙又道:“若你眼见鞑子杀了一家三口,你会阻止这家的孩子杀鞑子为父母报仇吗?”
“不会。”张无忌没有犹豫,摇头答道。
“但若是明教中人杀了一家三口,你却会阻止这家的孩子杀明教中人为父母报仇,理由是你觉得明教中人是响当当的汉子,是抗元的英雄。”苏乙淡淡道,“无忌,我说得对吗?”
“这……”张无忌额头见汗,辩解道:“师父,明教中并非人人都草菅人命,徒儿所遇到的很多明教中人,都是一心抗元,从未有过恶迹,只是被逼无奈,才卷入到这场争斗之中。”
苏乙看着张无忌,淡淡问道:“师父信你,师父也相信偌大的明教,并非各个都该死。但是无忌,你所说的这些从未有过恶迹的明教好汉们,为什么要跟那些草菅人命、作恶多端的邪魔恶徒为伍?”
“这……”张无忌擦了把冷汗,艰涩道:“师父,他们都份属明教,有同门之宜,又有兄弟之义,自然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是吗?”苏乙面无表情看着他,慢条斯理问道,“无忌,你知道六大派中若是出了作奸犯科、为非作歹之人,他们会怎么做吗?”
“我……”张无忌讷讷不能言。
苏乙转身向各派抱拳,微微一笑道:“各派前辈,恳请你们告诉我这傻徒儿,你们门派中若是出了作奸犯科的恶徒,你们会怎么做?”
苏乙说到这里时,其实正派中人已经全都知道了苏乙的立场,各个变得惊喜交加,激动不已。
而反观明教众人,则都惊疑不定,忐忑不安起来。
此刻灭绝师太已是心神大定,再无疑虑,对苏乙的好感简直爆棚!
而对于苏乙当众训徒之举,更是觉得老怀大畅。
闻听苏乙发问,她立刻闻弦而知雅意,毫不犹豫站出来道:“若是我峨眉派弟子作奸犯科,草菅人命,老尼一定会清理门户,绝不姑息!”
“不错!”宋远桥也眼神炯炯,立刻接话道,“武当弟子若有恃强凌弱、滥杀无辜者,这人便是我亲生儿子,我也会大义灭亲,绝不徇私!”
“阿弥陀佛……”空智和尚双手合十,“佛门忌杀生,但若少林寺真出了孽障恶徒,本派也绝不会轻饶了他。”
何太冲呵呵一笑刚要发表意见,苏乙却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对张无忌道:“你听到了吗无忌?若是正派中出了作奸犯科、草菅人命之辈,各派都有戒律门规惩处,我派也是。若是有朝一日你也在外为非作歹,胡作非为,为师便是再痛惜,也要亲手处决你!”
“这叫做大义!”
他看着张无忌,淡淡道:“若是六大派的人也都念着同门之宜,兄弟之义,任凭门人四处奸淫掳掠、为非作歹也不劝阻,只是护短维护,还不准苦主找这恶徒报仇,无忌,你觉得这江湖会变成什么样子?”
“这……”张无忌被苏乙问得面红耳赤,大汗淋漓。
他脑子里想象到苏乙所说的那副场景,各门各派都只管同门亲近,不管公道正义,各门各派的门人弟子四处草菅人命,却因门派势力大而不受惩罚,更加肆无忌惮……
那这江湖,岂非变成人间炼狱?
“明教中当然有好汉,有义士。”苏乙看着张无忌道,“但这些好汉义士明知教中出了草菅人命的恶徒,为非作歹的奸徒,他们不但不站出来阻止其恶行,惩处其罪,反倒要在苦主找上门来时和这些奸徒、恶徒讲同门之宜,讲兄弟之义,联合他们一起对付苦主。无忌你告诉我,这些好汉义士到底是非不分的糊涂蛋,还是他们根本就不在乎公道正义这四个字?”
“这……我……”张无忌根本不能反驳,脸色惨白呆立原地,竟一个字也说不出。
“蔑视礼法,不守纲常,不遵公德者,邪也!”苏乙看着张无忌道,“无忌,明教今日落得被群起而攻之的下场,绝不冤枉!一个视人命如草芥的教派,一个连公道正义都不屑遵循的组织,就算它将来真的推翻了蒙元朝廷,这样离经叛道的魔教,真的能解民于倒悬,救民于水火吗?”
“我们怎能不怀疑,就算赶走了鞑子,换上来也不过是肆意欺压百姓却官官相护的腐败官府?”
“说得好!”
“说得太好了!”
“这话当浮一大白!”
苏乙这番话,只说得六大派群雄热血沸腾,轰然喝彩。
关于六大派围攻光明顶这件事,一直有批评的声音,甚至不少声音都来自内部,觉得以众欺寡有失道义,觉得明教抗元是大义,不该计较私人恩怨、//
甚至六大派本身心思也都并不能宣于口舌,都有私利和龌龊。
但无论如何,他们需要一个毋庸置疑的,可以堵住全天下悠悠众口的正义借口,或者说是正义纲领。
现在,苏乙这番话,让六大派围攻光明顶这件事有了无懈可击的理由,他们可以理直气壮喊出“正道灭魔”的口号,可以毫无顾忌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抨击明教的邪恶属性。
反观明教,因为苏乙这番话,有的气急败坏破口大骂,有的冷笑连连表示不屑,有的面色阴沉狠狠瞪着苏乙,还有的眉头紧皱似乎若有所思……
可谓是心思各异。
苏乙看着张无忌问道:“无忌,你知道你今天错在哪儿了吗?”
噗通!
张无忌冷汗淋漓跪了下来,颤声道:“师父,弟子……弟子不该帮明教。”
苏乙摇头,道:“我知道你想帮的不是明教,而是明教中那些一心抗元的英雄好汉,是那些从未为非作歹的人。你想要大家少流血的好心是没错的。你最大的错就在于四个字——不明大义!”
大义是什么?
抗元当然是大义,惩恶扬善也是大义,国家大义和道德大义不应该分隔来开,更不该非此即彼。
就算是装,也要装得有道德些。就比如六大派的何太冲和鲜于通,这两个人绝对是人品贱格,但他们为什么要伪装成好人?
因为他们承认这世道的公序良俗,打心底里知道自己是错的,知道什么才是对的。
所以不管世人怎么看伪君子,至少伪君子还承认君子是好的。
可明教的人呢?
他们可怕就可怕在,他们蔑视公序良俗,蔑视道德伦理,蔑视人命。
他们不认为韦一笑这种吸血狂魔,杨逍这种强健拘禁的恶徒该死,而是认为他们可以被原谅,可以被容忍。
他们作恶杀人时并不会觉得良心受到谴责,道德上感到不安,而是觉得“这就是我的个性和风格”,甚至因此而洋洋自得,觉得与众不同。
这才是最可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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