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秀是个老实和尚,不讳言自己入世是攒功德气运来了。
而此刻,陶潜一言便将这般庞大的人道气运搬了过来。
只要神秀应下赌局,不论成败,必有收获,若能胜了赌局,更可占得大份额的功德气运。
说不得就钱塘省这一遭,他那九大功,九十九小功直接可得圆满,回转自在寺,踏足极乐,证得罗汉果位。
这般大旳“诱惑”,莫说寻常修士,便是真正的大德高僧,也未必就能扛得住。
可神秀和尚,反应却莫名滑稽了些。
只瞧他面露惊讶,本相毕露,一边手忙脚乱立定施法,以拒气运入体,一边大喊道:
“我嘞天诶,佛祖在上,好凶滴功德气运。”
“我师傅嗦过,送上门的好处都是饵子,莫要瞎吃,我要是吃了,肯定要被人捉了去。”
“道友邀我开赌,莫不是就打着这般主意。”
先前的神秀,虽丑些,但施法降魔,威仪完全压过花杖、黑钵这二位魔佛尊者。
任是谁见了也要赞一声:不愧是自在佛子,大德高僧。
如今,倒终于有了点人气,更生动活泼。
尤其那天府省口音,听来又是亲切又是好笑。
听闻神秀要拒绝赌斗,陶潜面色未变,似乎早有预料,也未有任何干预举动。
先有因,方有果。
因不是他陶潜的因,他不过是应运而言。
若无意外,神秀根本拒不得。
果然,不待陶潜回他。
当那磅礴人道气运涌入神秀法身后,这老实和尚登时面色就变了。
一脸愁苦,接连拍掌,智慧印都捏不出了,颇为懊恼,又絮絮叨叨道:
“在寺中时师傅说我这爱辩经的毛病,需改一改,否则迟早要招来因果,彼时我与师傅辩,说他爱打人的毛病也得改,否则还得面壁。”
“如今看来,却都对了。”
“小僧今日若不接这一桩赌斗,虽暂无坏处,可这万民怨望也让小僧于心不忍,日后只怕要养出些可怕的心魔来。”
“小僧若接了这赌,虽有好处,攒功度劫之事或可完成大半,但麻烦也大。”
“钱塘毕竟是魔佛寺法师们的地盘,要与他们争斗,小僧一人如何行,怕要被生吞活剥了去,少不得要喊人来。”
“就说那尸毗罗汉,我师傅都未必打得过,说不得要去请师伯【吉祥罗汉】才可斗一斗。”
“还有那诸多大大小小的魔僧,小僧寺内好友不多,只得去金刚寺请人来,那里有一百多位金刚僧,倒与小僧有旧……”
神秀说着说着,却未发觉,那本被他拒绝,又要消散的磅礴气运。
渐渐的,似寻到落脚处,一丝一缕安然钻入这丑和尚体内。
见此一幕陶潜面露笑意,心中明白:赌局已成。
“大自在寺排前三的佛子,因缘际会被我引入瓮中。”
“不论是我胜,还是他胜,钱塘省数千万民的命运必可好转不少。”
陶潜动念时,神秀也反应过来。
自视己身,面上不由露出欢喜之色,显是收获不小。
就见其双手合十,施礼道:
“既然木已成舟,小僧只得受了,多谢道友成全。”
陶潜也回了一礼,随后指着满城入定顿悟的百姓与魔僧,又问道:
“此间该如何处置?大师这开悟讲经之法,怕也治不了本,这些魔僧醒来后,或要迁怒于诸城民……可杀了这些魔僧也无用,魔佛寺那几位罗汉想来不多时就会来一尊,见此地魔僧死绝,更要迁怒城民。”
对于这问题,神秀似乎早有答案。
径直指了指陶潜唤出的大超度菩萨,回道:
“道友不必忧心,钱塘省内的百姓凡民,被魔佛僧众视作是资粮羔羊。”
“吃香的吃香,享愿力的享愿力,怎会轻易耗损。”
“拿来炼这等佛宝自是舍得耗用,其他时候非但不会迁怒,反倒因小僧释了这开悟法,更要加倍照顾,要粮给粮,要屋给屋,以期再度腐了诸民心智,好提供香火愿力,至少未来一段时日都将是如此。”
“至于再过些时候……魔佛寺僧众恐是无法继续留存钱塘省了。”
“那时,此省当已正本清源,响彻自在佛音。”
吐出最后一句,这神秀和尚终于显露出自己身为大自在寺前三佛子的霸气。
话里话外,颇藐视魔佛寺僧众。
陶潜自然乐见,心下暗自笑道:
“好霸气的和尚!”
“都说阳谋好用,诚不欺我也。”
“先前还不知道怎么处理情势复杂的钱塘省,高家、方士、魔佛寺、程罗汉、大量军阀……这一大堆势力,光极乐境就不知多少尊,比新月省可要棘手太多。”
“如今将这和尚赚入伙,嘿嘿,顿时明朗起来。”
就在陶潜有些得意之时,神秀和尚盯着大超度菩萨的目光,却依旧没移开。
面露一丝扭捏之色,最后还是红着脸,咬牙对着陶潜道:
“此宝乃魔佛逆法,结合域外机械异种所炼,实是大凶之物。”
“道友手中这一尊因缺了【智慧母】这一环是以只能算个器胚,若能用佛门智慧妙法将之炼化,倒是能由邪转正。”
“小僧不才,正好兼修了一卷《大智慧心经》,不若就由小僧来……”
神秀说到一半,立刻就发现。
一息前还满脸笑意,好言好语的无垢法师,忽然就变脸了。
径直将那凶物菩萨塞入那唤作【人种袋】的佛门异宝内,旋即牵了那位女菩萨的手,寻了个方位,转身便遁离了去。
只临走前,扔下一句话道:
“大师莫忧,无垢旁的不会,最擅降大凶之物。”
“赌斗既成,你我各施手段便是。”
最后一字落下。
这对自南海而来,风仪绝世的佛门眷侣,就此消失无踪。
只余一个丑和尚在背后,哀叹连连,一脸惋惜嘀咕道:
“失策失策。”
“那时不该拘泥于男女之别,只冲撞,而非搂抱,否则那佛宝合该我得才是。”
“也怪汝等,铸佛宝便铸佛宝,怎弄个女菩萨的外相。”
“离经叛道,心中藏奸,怪道唤作魔佛。”
神秀怪过城中一堆魔僧后,也立刻施心光遁离去。
他与陶真人不同,是个老实的。
既应下赌局,便要全力以赴。
以其大自在佛子,龙猛罗汉唯一弟子的身份,竭尽全力发动,谁也不晓得他能借来多少力量。
……
二人离去后不久,诸魔僧与城民纷纷醒转。
若是之前,连同花杖、黑钵二尊者在内的一众魔僧,安心受百姓供养,收割香火愿力。
可他们刚刚才受神秀和尚用佛法返正,念及过往种种,心中难安。
于是,各自勤快补偿起来。
这头一众僧开仓放粮,更索性拆了那一座座金银宝物所建大寺庙,将财货尽数分给百姓城民。
那边二尊者盘坐泥沼,诚心颂念《长寿经》,以己寿元法力,疗愈数十万凡民躯体暗伤小疾。
约莫一炷香后!
银屏城内,忽而降来一道佛影。
影中,行出一尊慈眉善目、容貌古怪的老僧来。
其手中,还执着一根分有七叉,且趴伏着一只玉蝉的菩提树枝。
若陶潜仍在此处,立刻就能认出其来历。
正是老熟人:空蝉罗汉。
这魔佛罗汉一现身,满城便都响起标志性的蝉鸣。
往常有这动静,他就可瞧见城中那些个徒子徒孙哗啦啦跪倒一片,山呼海啸道:“恭迎空蝉老祖”。
如今,他却莫名无了这待遇。
睁眼看去,满城的百姓竟与魔僧们打成一片,其乐融融,甚至也包括了奸诈凶残的花杖、黑钵这两小辈。
见他降临过来,一众魔僧竟对他怒目相向。
尤其最为鲁莽的黑钵尊者,更大喝道:
“魔佛空蝉,速离此地。”
“今日你若要害人,除非踏过吾等尸骸。”
“……”
空蝉罗汉自是积年老魔,见过不知多少光怪陆离,匪夷所思之事。
可此时,仍是硬生生被气笑了。
瞧着这一群撞客了的徒子徒孙,强压怒火,手中菩提枝轻轻一挥。
顿时,蝉鸣声由悠扬转为嘈杂,更见得好生密集的“甘霖”,从那菩提树枝上的玉蝉内泼洒出来。
甘甜,也略带一丝腥臊。
但效用惊人,满城百姓连同这些魔僧尊者,俱都恢复了过来。
由邪转正再转邪,却又绕回。
其他百姓魔僧还好说,醒转后也是满脸懵懂迷茫。
而花杖、黑钵二人,登时面色刷白,冷汗淋漓,躯体抖颤,几乎要被吓到屎尿横流。
尤其是一息前还大言不惭的黑钵,眸中更浮现死灰之色。
趴伏在地,磕头不止,悲戚喊道:
“求师叔饶我这一回,适才黑钵是中邪了啊。”
“都怪那神秀和尚,是他用【大自在佛法】迷了我等心窍,这才导致黑钵口吐狂言,还请师叔明鉴啊……”
眼瞧着黑钵胡言乱语,争辩不休,却半天说不清楚,让空蝉罗汉面色愈加不妙。
花杖尊者也顾不得其他,立刻开口打断,并将先前发生的一桩桩事仔细禀报。
说完后,便拉着黑钵跪伏下来,听候发落。
他面上还能维持冷静,心底则满是绝望,暗自道:
“苦也!”
“我等这些人被神秀和尚用自在佛法所欺,这倒算不得什么罪过,那丑和尚是自在佛子,本就不是我们能对付的。”
“真正要命的,是那个从南海来的无垢和尚。”
“这小贼秃将大超度菩萨抢了去,空蝉师叔若要追究,黑钵会被交给尸毗师伯处死,我花杖却要先走一步,直接殒在这银屏城中。”
“时也命也,奈何不得。”
就在花杖尊者竭力思量求生时。
银屏城上空,听罢原委的空蝉罗汉,面上生出一缕煞气。
不发一言,径直开始掐算起来。
花杖所想确实无错,空蝉正在演算,一旦他确定这群废物闯下的祸端挽回不得,他的确要痛下杀手。
不过很快的,他掐算至半途。
动作一凝,蝉鸣再响,佛光涌动,似与某处虚空产生气机勾连。
口中更念念有词,只无有声音传出。
半响后,空蝉面色稍缓,继而对着南方虚无处朗声大笑道:
“原来如此,却不想清净法师也有了开宗立脉之念,此是好事,大好事,到了那时空蝉必要前往南海恭贺。”
“至于那件佛宝,既然法师愿意亲自作保,空蝉自是信的。”
“便借给贤师侄耍弄些时日,待我与尸毗师兄等人在那钱塘城中开法会时,还望法师知会那位无垢贤侄一声定要去参加,空蝉作为长辈,少不得给些见面礼,好生招待一二。”
这数句落下,花杖、黑钵二人都是一脸不解。
不过很快也都想通:那个唤作“无垢”的小贼秃,其师尊清净禅师与空蝉师叔有旧,且现下正在通气,算作那无垢僧是借了佛宝,过些时日就还回来。
这念生出,二尊者登时都松了口气。
性命,应是保住了。
果然,下一刻二人便听得一声冷哼,空蝉师叔那仍蕴怒火,但杀意已无的声音传来。
“算汝等废物运道不错,那佛宝还未丢。”
“神秀小贼入钱塘我已知晓,确是个麻烦。”
“至于那无垢妙僧!此子是南海清净禅师衣钵真传,清净这厮,亦正亦邪,既与我寺有些勾连,又得了转轮寺真法,听闻还与观音寺纠缠不清,他距道化不远,如今既决意要开宗立脉,只怕是要先莪等一步得道了。”
“这等老怪,可拉拢,不好随意得罪。”
“那无垢僧既是他真传弟子,又游历到这钱塘,汝等索性帮他一把。”
“替他扬名!最好能让人误以为此子与我魔佛寺关系极好。”
“对了,神秀那小贼名声极大,将他拉出来,给那无垢僧作垫脚石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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