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两人的对话,是这样的。
馏衣和当时还没有下定决心接受自己是女孩子的身份的义行在讨论另一件事,说着说着,便话锋一转,如此提出。
“我希望你记住,小维娘。很多时候我们会觉得两个选项都太过极端,所以总想折中……这中间派的选项,可能是最糟糕的。它会把你和你爱的人,都推入深渊。”
“馏衣姐,我……恐怕不太明白你的意思?”义行不知为何浑身发抖,紧张的试图开个玩笑,缓解下气氛:“你想告诉我什么呢?”
“没什么,只是想提醒你,或许某一天你会面对相当艰难的抉择。到时候不要因为害怕后果,不敢选择。”
馏衣说完这番话,认真的盯着义行的眼睛,轻声继续说道。
“其实这话我本不该说的。但冥王这么不安分,黄泉之门的封印究竟还能维持多久,实在令人担忧……因此,我觉得还是提前告诉你,让你有点心理准备为好。”
“家主老头子,还有绘里奈父母等在族内地位比较高的人……早就发现黄泉之门的封印不太稳固了。所以在你们私奔后,他才会同意纵容你们。”
“馏衣姐,你的意思是……”义行的声音都在发抖:“等等,这不对吧?不是说研究出其它稳固封印的方法,不需要黄泉巫女献祭了吗?”
“……实际上,家主他们一直只说不需要血祭,不是吗?”馏衣静静的看着义行:“没人跟你承诺过不用献祭。是你自己误会的。”
“这——”
义行一时间有些语塞。
他回忆了一番,心底越发泛起恐惧。
的确如此。
那些向他承诺这件事的人,以及文献上,一直都只是用各种形式说“不需要血祭”,从没承诺过也不需要献祭。
……像这样的文字游戏,他居然一直没能察觉到!
或许是因为,说的话没分量作为“承诺”或根本不知情的那些人,说的都是“不需要献祭了”,逐渐强化了他的误解……
但更主要的原因,还在于他们听到的说法,本就容易被解读为“什么献祭仪式都不会有”!
比如他们在家里上课了解黄泉巫女职责时,老师就是这么教的:原本黄泉巫女在成年前后,就要准备在献祭仪式上奉献生命,强化封印。但近百年来,依田家采取了更先进的法阵强化黄泉之门的封印,黄泉巫女们不再需要血祭了。
光是这样听,任谁都会以为黄泉巫女不再是牺牲品了吧?!
大小姐没能读懂真正的意思。
义行也一样。
而且,甚至完全没往自己理解错误的方向考虑过!
而这,也正是依田家希望达到的效果……
“大小姐……知道实情吗?”
义行的眼睛泛酸,勉强压着哭腔问道。
“不知道。”馏衣姐凝视着那面镜子,看着背对他的义行,语气带着一丝苦涩和无奈:“我希望你也能继续让她当个快乐生活的小傻瓜,继续这样无知下去。每天打打游戏,看看动画,渡过最后一段快乐的人生……时候到了的时候,”
“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义行深吸一口气,咬着牙问道:“尤其是大小姐……她没权力知道吗?”
“换了你,你会告诉她吗?”
“废话,我当然会!”义行被她这么一问,火冒三丈,怒吼道:“因为从小就有当活祭的心理准备,至少在献祭不会太痛苦吧?”
“不,你不会的。”馏衣静静的望着镜子,如此回答:“现在说的只是气话而已。”
“哦,是吗?馏衣,你那是什么高高在上的态度?!觉得你比我更了解自己吗?!”
“小维娘,我知道你现在很难冷静下来,但我说的是实话。”今村馏衣试图安抚他的情绪:“能先听我说说这么做的两个理由吗?然后你应该就会明白,无论出于哪种考量,瞒着黄泉巫女都是最佳选择。”
“……”
义行没有言语。
而馏衣,也在稍作等待后,主动做出了说明。
“第一个理由很简单。什么都不知道,就不必带着长大要当祭品的压力度日。虽然要确保她的安全,没法离开村子,但还是可以轻松度过每一天的。能在有限的十几年人生里尽可能享受每一天。”
“献祭的压力非常巨大。会把一个小女孩的心智压垮。就算是再有觉悟的人也是如此……据说连那么有觉悟的依田绘里纱大人,当年也是一样的。被选为黄泉巫女前,明明是个很开朗爱笑的孩子。背负上使命以后,就”
“仪式改良前的历代黄泉巫女早早便了解了自己的命运,一生都笼罩在恐惧和阴影下,时常躲起来哭泣,连笑容都带有阴霾……可绘里奈,活得很开心,不是吗?你每天待在她身边,该比我了解……你也不忍心让她连个美好的梦都做不出来吧?”
“小孩子不会说谎,所以不仅要骗绘里奈和你,也要骗佑介他们……就是防止他们不会隐藏情绪,走露了风声。”
“……那么,该说第二个理由了。黄泉巫女的确不必去死,但要付出别的代价。这有点复杂。我要先说明新献祭方法的原理。你可能会觉得无法接受,所以请听我说完再发表看法。好吗,小维娘?”
义行一如既往的没有回应。
他依然背对着馏衣,让她看不到表情。
但馏衣大概能猜到他的脸色。
……那绝对不会好看。甚至还会带上一丝杀意。
前几任前川的反应,似乎都差不多。
那种杀气相当骇人。
……但只有和宏一个是真的动了手。
陷入暴怒的前川和宏差点把解释情况的家主都杀掉。刀都架在了绘里奈爷爷的脖子上。
……但他最终还是没动手,自行放下了武器。
和宏理解依田家的决定,也明白这么做是出于无奈。
为了天下的安危,黄泉巫女必须成为那个失去一切的人。
这并不公平,但却是牺牲最少的办法。
她知道,义行也会理解的。
今村馏衣说明了新的献祭方式是怎样的。
以及,为何有必要瞒着黄泉巫女。
改良前、沿用千年的献祭方式,是在仪式上杀死黄泉巫女,放干她的血,以其血液中的生命力量滋润黄泉之门,并将巫女的灵魂束缚在门上,完成对封印的巩固,并为门中的初代黄泉巫女依田绘里纱提供力量。
巫女在血祭后,尸体会葬在依田家的祖坟中。
由于绘里纱创造的封印过去太久,慢慢的,原本的献祭方式效果变差了。
这一方面是因为封印法阵被创造的时间太长。
一方面,也是因为绘里纱因永恒的折磨,心灵产生了部分扭曲。
必须让献祭的黄泉巫女也受到永恒的折磨,才能让她感到些许的宽慰和满足。像以前那样直接杀死巫女,显然是不够的。
因此依田家改良了献祭方法,开始将巫女作为人柱,埋在黄泉之门地下。
现在墓地里最近几任的黄泉巫女墓,都是空坟。
完全只是个幌子罢了。
黄泉巫女被作为人柱的过程,就是先清洁身体,然后被施法停止身体对于进食、排泄、呼吸等等的要求,接着捆住身体,用口塞和眼罩封住眼部和口部,封入特制的容器,再向里面灌满灵力强化过的树脂,进行密封。
灵力树脂硬化后,可以防止她受伤或生病,并造成封魔和剥夺身体移动能力的效果,避免黄泉巫女试图自杀。
在将人柱埋入黄泉之门下的特定位置后,献祭仪式就算完成了。成为祭品的黄泉巫女会开始发挥作用。
她对从前的生活越是怀念、越是因此感到无法割舍和痛苦,献祭效果越好。
因为,这些凄惨的情绪都会被转化为力量,增强法阵的效果,让绘里纱被扭曲的那部分灵魂感到宽慰。
由于绘里纱对初代前川——前川弦一郎的思念,被献祭的黄泉巫女也需要对某人有深深的爱恋。
这个人最好就是她的守护者前川。
如此一来,便和绘里纱的遭遇相同了。
所以,依田家禁止黄泉巫女恋爱只是个幌子。
不仅是为了打消外族人联姻的念头,也是为了欺骗黄泉巫女本人和她的守护者前川,防止他们猜到真相。
依田家从来没打算真的禁止义行和绘里奈的恋爱。否则以他们那点拙劣的掩饰手段,早就被捉包了。
被作为人柱的黄泉巫女会永远在黑暗的密闭空间内活着,身体一动也不能动,只有思维保持清晰。
想要疯掉,又不是那么容易的。
自己不会如愿以偿的陷入疯狂,只能一遍遍的回忆从前的美好生活,思念着自己的爱人。
那会持续很久很久,但并非没有尽头。
她的记忆会因为献祭效果慢慢变得破碎、模糊。
黄泉巫女会逐渐忘记从前的一切,直到连爱人的脸和名字都想不起来。
在彻底失去记忆后,她依然不会被解放。
祭品只要活着,就会持续受到无法解脱的折磨,感受到的情绪还是可以巩固封印,并为绘里纱扭曲的那部分人格提供新的精神食粮。
她会开始反复失忆,不断因为自己为何处于这种全身动弹不得、睁眼什么都看不见的状态感到惊慌失措。
试图呼救、施法、祈祷,都没有用。
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被塞着嘴无法开口说话,连根手指都动不了……
没有了从前那十几年快乐记忆的支撑,她在这种环境下很快便会崩溃。
那之后,她的记忆又会重组,然后重复这个崩溃的过程。
…………
因为仪式要求,所以被献祭的黄泉巫女,需要拥有快乐的人生,要有朋友和喜欢的人,对未来的美好生活充满幻想,有许多每天都让她感觉时间不够用的爱好……除了被软禁以外,一切都要和普通的女孩子一样。
……而不是像从前的黄泉巫女一样,被训练成专业祭品。
她们会花十几年来麻痹自己,做迎接这一天的心理准备,从一开始就不对自己的未来抱有什么憧憬。
甚至会因为活不长,害怕喜欢上任何事物和任何人。
甚至可能会变得连只宠物都不敢养,怕自己对它感情太深,该上路的时候承受不了离别的痛苦。
只有瞒着绘里奈,在成为人柱后的痛苦才能因反差而最大化。如果从小就有心理准备,那献祭效果就会差上太多。
按照现在仪式的通常情况来看,黄泉巫女通常会在十八岁生日的当天便被抓起来,准备献祭。
在庆祝成人的生日上突然被告知要拿她做人柱,也是增加心灵创伤的一种方式。
但这时间不是固定的。
偶尔黄泉之门的封印特别不稳,可能在十六、十七岁就要献祭了。而且也不会特意等到生日了。
黄泉巫女要被一直留在村子里接受监视,除了确保安全以外的原因,就是随时可以执行献祭。
因为现在的黄泉巫女都不知道自己要献祭,所以让她留在村里还有个好处,便是在巫女不配合时,方便发动族人强行将她抓获。也不会在外界引起骚动。
依田家大部分人都反对绘里奈和义行留在东京,也有上面两个原因。
家主愿意让他们留在东京,其实是冒了很大的风险的。也能看得出,老头子究竟多溺爱绘里奈,明知道她脱离了依田家的掌控可能造成大麻烦,还是想让她在外面玩得开心点。
这不是为了让祭品效果更好。因为让她在村里过完一生,得到的美好回忆也足够做合格的祭品了。
他只是想让可怜的孙女能和义行在最后的时间里多留下些美好回忆。
说到这里,馏衣觉得也讲得差不多了。
她告诉义行没必要马上想通,也能理解他一时难以接受,但他必须正视事实:没有更好的封印方法了。
依田家也不想一直这样献祭黄泉巫女。那可都是他们的骨肉。
所以,从古至今,依田家就一直在找解决方案,但实在找不到能不靠献祭黄泉巫女便封住黄泉之门的办法。
馏衣告诉义行,绘里奈是很受老爷子喜欢的。
要让她的孙女去做人柱,家主心里恐怕不比义行受到的煎熬少。但很无奈的是,如何避免这一切的发生,根本毫无头绪。
虽然有暂时的献祭方法,可以靠献祭其他能巩固封印的祭品来拖延时间,但那也撑不了太久。
而且越献祭,效果越差。
这种手段只能用在新任黄泉巫女年纪太小还不能献祭的时候,暂且争取时间。
一旦新的黄泉巫女到了可以当祭品的最低年龄——十二岁,就要马上献祭掉,中止这种无止尽的替代献祭,并祈祷能让下一任黄泉巫女活到该有的年龄,再迎接命运。
黄泉之门的贪欲就像无底洞,永远无法填满。
谁都知道永远靠献祭维持是不可能的,但就是不知道有什么解决方案。
馏衣提醒义行,必须直面现实,不要想太多。
要么献祭绘里奈,要么封印破除,黄泉之门重开。后果他很清楚。
由于黄泉大肆入侵常世会导致法则之力的衰弱,各种自然灾害、怪异现象、妖魔与邪神等等的肆虐不可避免。各大文明都将面对自己的麻烦,要守住本土都很困难,别提能对日本这边有多少帮助了。
那将是另一场全球范围内的封门之战,而人类不一定还有获胜机会。
即便勉强胜利,世界或许也已经在灭亡边缘。
伊邪那美现在动作那么多,绘里奈剩下的时间恐怕相当之少。
那一天,也许是这两年,甚至今年年内就会到来。
甚至还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一从久远乡回家,便要成为人柱。
……
……
还好,形式并没有糟糕到那般地步。
但当时,义行是真的产生了对于“事情或许真的会这样发展”的恐惧。
……
……
回到当时的情景——两人接着进行了如下的对话。
“听完这些,你明白为何要瞒着绘里奈了吗?”
今村馏衣说完话后,站起身来,走向了依旧不愿让她看到正脸的义行身边。
他正用一只手捂着眼睛。
而另一只手,撑在墙面。
仿佛没有了它的支撑,整个人便会无力站稳、就此滑落一般。
“说什么不需要血祭,还把这叫作改良仪式……”义行压抑着哭腔,语气中充满怨恨:“根本只是比以前更残忍了吧?!”
“……嗯。但能保住一条命。这也是不能否认的。”
“都已经惨到求死不能了,留着一条命有什么用?!我连想象下那种痛苦都做不到!你们为什么能残忍到这种地步?!”
“……我知道你想发泄下,说的都是气话。”今村馏衣望着义行的背影,低声说道:“你也很清楚不是我们想这么残忍,而是只能这样做吧?”
馏衣:“时间会解决一切的。当绘里奈逐渐忘掉你和世间的一切后,就不会感到那么痛苦了。”
义行沉默不语,只是抹着眼泪。
馏衣刚刚说的话,更加刺痛了他的心灵。
大小姐不仅要和他分开,因献祭而永远受苦……还会慢慢将他忘掉。
尽管无法再和绘里奈见面,他也希望自己能活在大小姐心中,被她永远记得。
……但那是不可能的。
绘里奈会忘了他。
……意识到这点的瞬间,他便感到灵魂都在痛得发抖。
那是一种彻骨的寒意。
也许在本就无法再次相见的情况下……
……大小姐是否觉得他是陌生人,根本就不重要了。
可他不想这样。
……他不希望被绘里奈忘记。
那杀死的,不止是大小姐心中的义行。
也会让义行觉得,完整的自己都将随之死去。
“馏衣……你刚刚特意提了,黄泉巫女能留住一条命。”义行试着平复心情,带着哭腔艰难的问出了这样一个问题:“那说明还有什么转机,对吧?”
馏衣:“……”
馏衣:“有倒是有,但和没有没什么区别。”
馏衣:“你听完,就该死心了吧。”
义行:“既然有就快说啊!”
义行:“什么代价我都愿意承受!”
馏衣:“……我知道。但那只是针对你的代价。”
馏衣:“你甚至愿意让自己来当人柱,只希望她好好活下去。”
义行:“可以吗?!”
馏衣:“你对她喜欢到那种地步,失去绘里奈可比让你死痛苦多了,所以如果可以,我几年前就跟你提了。”
馏衣:“但很遗憾,不行。”
馏衣:“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陪她一起进去当人柱也是不可能的。那会破坏封印。”
馏衣:“现在,我要跟你说的是,有和没有一样的,能让成为人柱的绘里奈再出来的方法。”
馏衣:“这代价非常巨大。最好的情况下也要个别的少女来当祭品,替她当人柱。多的情况下,可能要五六人吧。替换过程中封印的稳定性会降低,而且被替换进去的人就再也没有出来的机会了。”
馏衣:“代替品不能直接代替黄泉巫女被封入容器,必须让黄泉巫女当一段时间的人柱,使法阵情况稳定下来,才可以换上新祭品。”
馏衣:“此外,完成替代仪式后,必须定期再找别的女孩来血祭。而且永无止境。”
馏衣:“血祭祭品不是随便选的。举例来说,樱雪千爱、依田真由等等好几个你身边的人都行。”
馏衣:“但填补绘里奈位置的那个人柱祭品是相当难找的,必须符合种种苛刻条件。”
义行:“……什么条件?”
馏衣:“一大堆。要看灵魂与绘里奈和仪式的相性、健康程度、血肉质量、内心是否足够阳光、对迄今为止的人生是否充满美好回忆等等……其中特别难满足的一个要求,就是要有特别的血才行……”
馏衣:“……你没练过血魔法,我就简单点说了。就是我最爱喝的那种类型。”
馏衣:“也就是朝仓佐知子的血。她是合格的祭品。”
义行:“什么……?”
义行:“……等等!你为什么知道?不是只喝过她的血吗?”
馏衣:“其它的条件,我光看一下,再和她聊聊天就确定了。”
馏衣:“……上面说的话还不准确。我说得更详细点——她是已知的唯一一个,能替绘里奈继续当人柱的孩子。”
义行:“但,你网购来的那些血,它们的主人是不是也……?
馏衣:“我网购来的血只是爱喝的种类。最对我口味的只有围巾忍者那种。上一次遇到像她这么美味的食物,还是很久前呢。”
馏衣:“怎么样,小维娘?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馏衣:“的确有机会把她救出来,但那等同于没有。所以可以死心了。基本等同于成为人柱后,就再也出不来。”
馏衣:“毕竟,你是那种为了喜欢的女人,甘愿让朋友永远当人柱受苦的人吗?”
馏衣:“我看不像吧。”
馏衣:“无论是强行抓朝仓当祭品,还是带着厚到不可思议的脸皮去求她,你应该都干不出来。”
馏衣:“而且,别忘了一旦把绘里奈换出来,血祭就不能停了。”
馏衣:“……没人会自愿去死的。那基本等同于必须出去抓,或者买无辜的祭品回来杀掉。这一切只为了救一个女人而已。”
馏衣:“话说到这份上,你应该明白了。对吗?那就忘掉这个自私的方案吧……”
义行咬着牙,陷入沉默。
他对于没有第一时间对这手段加以拒绝的自己感到恶心和恐惧。
有那么一瞬间,他居然真的打起了强行抓朝仓去当人柱的主意。
我怎么能这么做?!
再无耻的败类也干不出这种事吧?!
这种事我想都不该想!否则连我的名字都对不住!
义行对刹那间泛起邪念的自己感到羞耻。
在对朝仓无比愧疚、默默道歉的同时,也感到不寒而栗。
难道,我对大小姐的爱,已经到了没有原则的地步吗?
要是真的干出那种事,我会一辈子后悔、自责的……
那又比无法回到大小姐身边的痛苦小多少?
他的心中,突然响起了另一个声音。
“可是,那样至少能拯救大小姐。”
但这一切,都建立在朋友待其承受的痛苦和要永远持续的血祭上……而且朝仓进去后,就再也出不来了。事后连反悔都做不到……
义行将这声音驱逐,痛苦的深呼吸起来,试图让自己冷静。
大小姐不回去当人柱,不禁朝仓要替她承受一切,还会永远有无辜的少女要在黄泉之门前失去生命,流干鲜血。
如此之大的代价……
她会想要这样的拯救吗?
义行很清楚绘里奈的性格。
大小姐不会逃避自己的职责。
即便那意味着永远的痛苦和折磨。
就算朝仓出于某种原因居然答应帮忙,绘里奈被救出后,也不会开心的。
而他,不仅会永远背负罪恶感,也会被大小姐讨厌的。
……那或许才是对绘里奈最大的伤害。
“馏衣姐……师父知道这种解救方法吗?”义行低语道:“他……是怎么想的?”
“不知道。”馏衣静静的望着义行:“但我觉得,他的想法和你一样吧。”
“……师父有试着找其它解决方法吗?能救前任黄泉巫女出来,又不至于代价那么大的方法……”
“有,但都是没意义的。能找得到的话,我们早就找到了。”馏衣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实际上用替补人柱的这种方案,可实行的窗口期很短。只能在黄泉巫女被献祭后一段时后才行。不能太早,也不能太迟。”
义行:“……因为太早了,法阵还没有问道,太迟了以后,黄泉巫女就和法阵结合得太深,没法脱离容器了?”
馏衣:“不是。太早了不行的原因,我说过了。就跟你刚刚复述的一样。至于太迟了为什么也没法救,则是因为安全起见,不能再让她重新出来生活。”
馏衣:“因为她们被封在容器里的这段时光如此痛苦,肯定对人间和依田家的怨念越来越深。一旦解放,心灵可能已经严重扭曲的她们,不知会造成多大的危害。”
义行:“那到底多久才算太迟了?你们怎么确定她们出来后一定会扭曲?”
馏衣:“这确实不能确定,只能靠猜测了。但被那么残酷的对待和欺骗,每天的生活又只有无止尽的折磨,我想正常来说都会扭曲的。”
馏衣:“……事实上,如果真的当人柱当了很久,久到就算记忆流逝再慢,也绝对因法阵的吸收彻底消失了,比如过去了两百年左右……那就应该都没问题了。记忆都不存在了,怨恨也无从而生。”
馏衣:“但其实,这种阶段的黄泉巫女,也没必要救了吧。且不说认识她的人还有几个活着,一旦她进入不断重复失忆、因自己的处境感到惊恐的过程,那就算出来了,也只能过着完全崭新的人生。”
馏衣:“……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说没必要救,是因为想念她的人基本上不在了。即便那人还活着,伤口也大概被时间治愈了。那既然都没什么人不计代价也想见她,那付出巨大代价救她出来,有何意义呢?”
馏衣:“好了……就这样。你应该明白现在的情况了。”
馏衣:“既然绘里奈的下场是无法改变的。那就不要留下遗憾,抓紧机会吧。”
馏衣:“你们太浪费时间了,白费了我们的苦心。”
馏衣:“别的不说,就像你以为是为什么让你们同居的。”
义行:“……难道不是为了让她对我感情更深,更舍不得失去一切吗?这样你们的献祭仪式就能从她身上吸走更多的养分!”
馏衣:“……不是这样的。”
义行:“呵……无所谓了。难怪师父对依田家有怨恨。”
义行:“他到底为什么不离开?只因为我和大小姐吗?”
馏衣:“……嗯。真的只是这样。不要怀疑你的师父。”
义行:“……”
义行:“刚刚这些事,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义行:“不是应该保密吗?”
馏衣:“已经说过了,小维娘。你太浪费和绘里奈在一起的时间了。”
馏衣:“不希望你继续平平淡淡的度过最后的时光,留有遗憾。”
馏衣:“而且,剩下的时间或许远远短于预期。”
馏衣:“尽管不会死去,但一旦成为人柱,人生就结束了。”
馏衣:“她可能连自己的十七岁生日都看不到。”
馏衣:“之前我其实就想说了,但都有点犹豫告诉你好不好,是否会破坏你的心情。”
馏衣:“但看你为了绘里奈连女装都愿意穿,觉得你已经有足够的觉悟了,也能承受住知道真相的压力。所以还是告诉你,让你加快节奏,抓紧把她想玩的都玩个遍吧。”
义行:“为什么你的判断标准是女装……”
义行:“……说什么别留下遗憾……我怎么可能没有遗憾啊?!”
馏衣:“那就让遗憾减轻些。别像你师父一样,每天后悔。”
馏衣:“和宏也是我眼看着长大的,现在这样子,实在很心疼。”
馏衣:“……我已经帮不了他了。”
馏衣:“但至少还能帮你。”
义行:“……所以你没在他的主人被抓去准备献祭前告诉师父真相。”
义行:“为什么?”
馏衣:“因为她在几年前就意外偷听到我和家主老头子的谈话,得知了自己的命运。”
馏衣:“她求我别告诉和宏。怕和宏做傻事。”
馏衣:“你不会做傻事的,对吗?”
馏衣:“……她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时光,还是抑制不住的害怕。尽管控制着恐惧没有说出口,却还是本能的暗示和宏,希望他察觉到什么,帮她分担这份恐惧。哪怕只是像恋人一样,给她身体上的安慰也好。”
馏衣:“但他太迟钝了。还以为一切都可以慢慢来。她也是很不会表达情感,一直没能主动。”
馏衣:“最后,留给两人的,只有无尽的悔恨。”
……
……
和馏衣在那天的对话,至今仍萦绕在义行心头,成为她挥之不去的阴影。
而且,她至今都在为那天冒出的一点心思感到无比羞愧——她居然在那一瞬间,动了“逼佐知子去献祭”的心思,随后立刻陷入了震惊和自我厌恶。
我怎么能这么想呢——义行每当看到佐知子时,都会时不时想起那天的念头,并恨不得给自己两耳光。
但她想吃佐知子的雪糕的想法,就并不会让她感到羞愧了。只是不好意思提出这种想法,更害怕被佐知子和大小姐察觉到她有这个意思。
但是可爱的小姬似乎已经看穿了。
果然孩子的眼光是最准确的。
……
……
在久远乡获得的收获,还不止如此。
圣弗莱还告诉了绘里奈,她曾经见到小姬带着一个白毛少女来图书馆查阅资料。
这个人的名字是莉娅。
长得和绘里奈很像——甚至圣弗莱还以为那就是绘里奈本人。
但她的相貌终究还是带了一点点义行的影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