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切的发生都是第一次发生
作者:零一的   从来没有发生过的最新章节     
    夏日的阳光从湛蓝的天空上倾泻下来,洒在加州圣何塞市一座寺庙中央的的佛塔上。白色的睡莲在佛塔边的湖面上静静绽放,湖边有几只小鸟叽叽喳喳地在阳光和树荫之间嬉戏,这大树下的一座僧舍里,云儿又给一师父和方自归的茶盅里满上了茶。
    “感恩一师父开示。”方自归笑着说。
    “阿弥陀佛。”一师父合掌微微点头。
    方自归来洛杉矶出完差,特意飞到圣何塞跟已经在美国安顿下来的一师父见一面。前面方自归向一师父请教了一些事先准备好的问题,聊了一个多小时,总算把这些问题聊完了,三人继续喝茶,一直当听众的云儿就打算问个深层次的问题,说:“师父,我能不能问您一个问题?”
    一师父放下茶碗,微笑道:“女施主请问。”
    云儿道:“我先生说,一个个念头和一个个行为都是一个个种子,未来都有果报。我就产生一个疑问,果报如此精确吗?业力是不是也可能出错?”
    一师父语气肯定地说:“业力不会出错。”
    那年民工来公司闹事并让方自归受了轻伤,方自归编了个谎言一直瞒着云儿,谁知后来还是让云儿知道了,并且云儿还知道了方自归给那帮民工发年终奖,云儿像母司一样不能理解,方自归就也跟云儿讲了讲“菩萨畏因,众生畏果”的道理。云儿立即就想到,果报够精确吗?要是果报的误差太大,自己老公给这些混账民工发年终奖,不是又吃了一次大亏?云儿能够提出这么深层次的问题,不愧是在德国获得过经济学学位的人。
    “那么业力就是个必然性。”云儿说。
    “对。”一师父道。
    “可人们又说‘世事无常’。意外有时突然就发生了,无常又好像是有偶然性的。那‘无常’和‘业力’,不是就矛盾了吗?”云儿问。
    “无常不是偶然性。”一师父道,“无常包含业力。你要知道一点,在生命的流线之中,在任何事物的组合之中,法是看不见的。法从何而来?从‘缘’而来,一切法,一切事物,都是众缘和合而成。”
    见云儿的眼神依旧比较迷离,师父接着说:“法界没有偶然的东西,一切都是必然发生的。只是说,当你的因缘在不断变化的时候,好像方程式,x,y,z在不停变化,方程式在不停演算,那方程式等号后面的结果,就在不断的变化,是分毫不差的。”
    方自归恍然大悟,云儿有些吃惊。
    云儿惊讶一师父嘴里竟然冒出“x,y,z”和“方程式”这样的词来,云儿总觉得这些词跟和尚那身灰色的僧袍是不匹配的。后来方自归告诉云儿,一师父当年也参加过高考,也曾在千军万马中抢过独木桥,在八十年代末拿到过当时比较稀罕的大学录取通知书,那当然对三元一次方程和函数有一定造诣。
    在云儿还在吃惊的时候,一师父乘胜追击,“如果这一世你没有修行,你基本上是按照前世的流转。什么时候结婚,什么时候生小孩,什么时候死,就是一定的。但是如果你在你这一世突然穿插一个东西进去,这个东西很大,它搅合了你这滩水,把你这滩水变清净了还是搅得更混浊了,你后面那个果就不一样。这就叫“数”。
    方自归觉得有趣了,“哪个shu?”
    一师父道:“数学的‘数’。也可以理解为‘宿命’的‘宿’。”
    参加过高考的高僧就是不一样,是可以用数学来解释宿命的,让读大学时《统计学》这门课得了德国最高分1.0的云儿,听了以后很有感觉。云儿笑道:“我明白了,数是一定的,我怎样搅这滩水,就会有怎样的结果。”
    一师父道:“也要与缘而合。离不开缘啊!缘是一个动性,有了动性以后‘数’就会变,没有动性‘数’就不会变,没有动性也不会保持平衡。没有平衡,何来‘心’呢?它是一个流程,在法界叫什么?大一点叫‘缨络网’,你每起一个念,那个网已经出来了,只是你不知道。”
    方自归把“缨络网”听成了“因落网”,心想离这里不远的很多着名公司就靠因特网赚了全世界很多钱,这些年因特网大大改变了世界,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个因落网,而且这个因落网,貌似历史悠久,现在仍然每时每刻改变着世界,貌似比因特网对世界的改变还要深远。
    方自归笑道:“所以很复杂,任何一个起心动念都对你的结果产生影响。”
    一师父道:“假如你能够进入甚深禅定的话,你就会感知到。”
    方自归道:“云儿,我们这样的凡人心思太粗了,当你极细的时候,你会感知到表面部分。估计等你如果说证到‘初地’以上的话,你会感受到更深的部分。”
    一师父道:“假如你早出生十年,你就不是这么个人,你就不是现在的思维了。”
    方自归突然觉得眼前一亮,“世界其实从来没有重复过。”
    一师父道:“没有重复过。一切的发生都是第一次发生。”
    方自归问:“那为什么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我小时候还以为,也许是一摸一样的情形,在某一个前世发生过一次,所以看起来熟悉。”
    一师父笑道:“因为所有的现行,都是过去种子在成熟后的显现。你觉得这个场景熟悉,是因为这个场景跟过去种子有相似之处,但其实并不完全一样。你一直在制造新的种子,你的x,y,z一直在变化,你的现在跟过去不会一摸一样,你的未来跟现在也不会一摸一样。”
    方自归恍然大悟,原来世界无始无终,世界的内容一直在变化,世界不会重复。那么,康德《纯粹理性批判》里着名的“时间有起点和时间无起点都错”的悖论,其实就解决了,而且解决得相当彻底。
    “每次跟一师父交流,都特别有收获。”方自归笑道。
    “阿弥陀佛。”一师父合掌微微点头。
    “一师父,您来美国也有一年多了,有没有成功度化几个骄傲的美国白人?”方自归问。
    一师父一时间没说话,看来一不小心问到一师父的痛点了。一师父喝了一口茶说:“没有。来寺庙的,基本上都是华人。这里也是离华人社区比较近嘛。”
    方自归笑道:“一师父,我倒是随缘度化了一个犹太人。”
    一师父有些惊讶,“诶?你是怎么做的?”
    方自归道:“是这样。因为工作关系我认识很多犹太人,有一个以色列的犹太人,对中国比较感兴趣,他也在自学中文,我每次去以色列他都挺热情地接待我,去年他来中国的时候,我带他去云南特别贫困的地区做了一次公益,有天晚上我觉得缘分到了,跟他聊聊佛法,结果他还真有点开窍了。”
    一师父觉得方自归的经验也许可以借鉴,问:“据说犹太人比较顽固,你具体说了什么,能够点化他呢?”
    方自归说:“我们开始聊的是政治,后来聊到民族和文化,说到文化就不得不牵扯出宗教了。犹太人反攻,说你们佛教讲一切皆空,可是我看这个世界一点儿也不空,世界很真实,你们是虚无主义。我就问他,桑妮穿的这件衣服是什么颜色,桑妮是和我们一起聊天的我的好朋友,他说是红色,我说好,那么科学已经证明,大多数哺乳动物只能看到黑白两种颜色,有一些人,甚至也跟这些哺乳动物一样,他们眼前的世界从来没有红色,现在我再问你,你确定桑妮身上这件衣服是红色吗?”
    一师父微微一笑,喝了一口茶。
    方自归接着说:“他一下就懂了我的意思。然后我给他解释了‘种子’的概念,告诉他众生种子不同,所以世界在他们面前呈现不同的样貌,所以这个世界也没有绝对真实的样貌,所以你也不要执着于你所看到的世界。味道,声音等等也都一样。我再给他举了几个‘种子起现行,现行熏种子’的例子,跟他一直聊到了半夜,我对他说,是你赋予了这个世界颜色,不是上帝,哈哈,那晚上他的世界观发生了猛烈的摇晃。”
    一师父微笑道:“你用的是唯识学。”
    方自归道:“对,契合那个人的机缘。其实犹太小孩从小就学《旧约》,当然他们不承认《旧约》,他们管这本血腥的散文集叫犹太教圣经,所以我也懒得跟他们聊佛法,只跟他们谈生意。但是也有一些犹太人,他们受过比较多的科学训练,或者看过外面更广阔的世界,他们对犹太教义没那么执着,还是可以度化的。像跟我在昆明聊到半夜的这位,是以色列最牛逼大学毕业的金融学博士,iq足够高,你跟他讲逻辑他是接受的,那我就可以跟他辩经。”
    一师父问:“你去过以色列?”
    方自归道:“自从我第一次去过以后,我每年都至少会去一次。”
    一师父问:“为什么每年要去那里呢?”
    方自归说:“因为创新是我们公司的dna。我第一次去过以后,发现那边是一个创意中心,那我就要多链接,指不定就要买他们的什么专利。一师父,其实你们寺院所在的硅谷地区,也是我来美国来得最多的地方,因为这里是美国的创意中心。”
    一师父道:“以色列我从没去过,自归,说说你的印象。”
    方自归就把数次去以色列产生的一些比较深印象,做了个分享,最后说:“除了他们的宗教,我对他们还是比较佩服的,他们能够做到活在当下。比如有人体炸弹之类的事情嘛,其实他们的内心里都有一个巨大的不确定性或者是不安全感,所以,他们家家户户都有备用发电机,时刻准备着突发事件。但是,他们能够在那种情况底下,还能够去专注地做事情,专注在他们的科技发展上面,商业上面,而且取得了很好的成绩,这个挺让我佩服的。可惜呢……”
    一师父道:“可惜什么?”
    方自归说:“我看不到这片土地上的两个民族,在未来一百年里有和解的希望,我觉得这对两个民族来说都是灾难,而对世界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悲哀。那天晚上,为了解决这个无解的矛盾,我想了一个创新。”
    一师父笑道:“什么想法?”
    方自归道:“我说,以色列不是跟美国关系好嘛,美国又地广人稀,美国可以划一块地,让以色列搬到美国来,问题不是就永久性地解决了吗?我对他说,干嘛非要按照不靠谱的教义执着那块地呢,美国是个好地方啊,如果说迦南流着奶与蜜,那么美国可以说流着奶油和蜂皇浆。”
    一师父和云儿都哈哈笑了。
    既然方自归搞创新已经搞成了条件反射,方自归又给一师父提了一个创新的建议。方自归觉得,一师父大老远来到美国,如果只是满足当地华人的精神需求,那还不如待在华人遍地的国内可以产生更高的生产效率,既然来了美国,就要善巧方便,在传法的方法上做一些创新。
    “一师父,对于美国年轻人来说,敲木鱼,做早课,念经,静坐,绝对是太枯燥乏味了。用传统的方式在美国传法,我觉得很难吸引老外信众。”
    “那你觉得用什么方式比较好呢?”
    “比如说,我觉得您可以组个摇滚乐队在这边传扬佛法啊。音乐可以动听或者激烈,歌词有禅意就行了,美国青年可能吃这一套。先用这个法子引进门。”
    “自归,你说你们公司的dna是创新,现在我感觉到了。”
    “那一师父是考虑采纳我的建议了?”
    “问题是我自己没学过音乐,我用摇滚乐传法,那不是完犊子了。”
    “哦……看来只能让下一代美国法师用这个法子了。”
    离开寺院以后,回酒店的路上,方自归问云儿:“怎么样,今天听我和一师父交流,是不是觉得佛法挺靠谱的?”
    云儿道:“道理嘛是有一些道理,但我还不能完全接受。”
    “不能接受哪一点呢?”
    “佛法里没有爱情的位置。”
    “……”
    方自归心想,是啊,佛法太究竟了,就不像其他派别把爱情和婚姻看得那么隆重。基督徒的婚礼就是在教堂里举办的,可因为不一样的思想深度,婚礼绝不适合在寺庙里举办。你无法想象一师父披着隆重的袈裟,在大雄宝殿里主持新人的婚礼,然后语重心长地祝福说:“先生和太太,请你们交换戒指,你们一定要记住,诸行无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