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九踏出房没多久,又折返回来。
“门房说有人送了张条。是桑姑娘。”
裴谨之眉心紧蹙:“念。”
“若要解药,带诏书来换。今夜子时,大善塔,只许你一个人来。桑晚。”
离九念完,一头雾水:
“这是何意?前脚才偷偷摸摸让人送画来,后脚又挑明了要诏书?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裴谨之眉心凝滞,语气很沉:
“天玄门的人还是没放过她。”
“爷,不能去。一来那帮皇城司刺客尚未走远,二来这桑晚也不可信。她是天玄门的人,兴许是故弄玄虚送画来示好,想让您放松警惕呢!咱们不理她便是。”
“你说的也并非没有道理。”
裴谨之手指轻点着桌案,若有所思。
“再者,百里大人搜遍整个天生堂,那些个瓶瓶罐罐里都不是解药,属下猜测,这所谓的地涌金莲炼制的解药,本就子虚乌有。是那程不虞诓咱们的。爷,万万不能去。”
裴谨之思忖片刻,颔首:“说得对。我亲自去一趟,探探虚实。”
离九:……得,白说了。
裴谨之淡笑扬手:“附耳过来。”
一番耳语后,离九拱手离去。
*
子夜将近,一轮细细的月勾高悬于空,偶有几声鸟儿咕咕低叫。
大善塔矗立在西山的半山腰。
这本是个寺庙,前朝香火鼎盛,新旧朝交替时毁于战火,如今寺庙只剩下残垣断壁,唯有塔还算完整。
四周杂草丛生,人迹罕至。
桑晚捏着红色瓷瓶,透过石塔的门洞往下看,漆黑一片,一个人影都没有。
她的心情极其复杂,既不希望裴谨之来,又希望裴谨之来。
四周早就埋下了天玄门的人,只等着裴谨之来自投罗网。他若真的单枪匹马来,如何能斗得过这些人。
可他若不来,没解药他得死。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很煎熬。
正当桑晚以为他不会出现时,塔底却走来了一个颀长的黑影。
淡淡的月色将他的影子拉得极长。
他抬头望塔,似乎看到了塔洞边的桑晚,唇角上扬。
许是月色撩人,他比往日多了些柔和。
桑晚忍不住轻叹了口气,傻子。
什么时候了,还笑得出来。
脚步声逐渐变大。
他踩着石阶逐级而上。
桑晚屏住了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平静:“你来了。”
“是。我来了。”
他低沉而浑厚的声音,在塔内回荡。
“东西带来了吗?”桑晚忍不住问。
裴谨之静静地望着她,又朝前踏近一步:“解药呢?”
桑晚从袖口取出红色瓷瓶,握在手上:“诏书呢?”
裴谨之不疾不徐地整了整衣袍,反问:“什么诏书?”
桑晚看了看四周,眨了眨眼。
可裴谨之却似乎并未领会她的意思。
“自然是先帝的传位诏书。”
“先帝诏书怎会在我手中?桑晚,你接近我,原来是为了这个子虚乌有的东西。”
裴谨之又靠近了一步,眸光清冷。
他像吐信子的蛇,桑晚冷汗湿透衣背。
没有诏书,她们今夜都将死在这里。
“裴谨之,人人都说你深得先帝青睐,传位诏书就在你的手中。如今你的淤毒被银针激发,若没有这解药,你只有七日的活头了。我劝你识相点,把诏书交出来!”
“哦?”裴谨之轻抖衣袍上沾着的灰,笑得不羁:“七日?我倒是嫌有些长了。”
桑晚有些急了:“你这个人,怎么不识好歹?没有解药你就要死了。”
地涌金莲极其难得,若真的没有这解药,裴谨之只有死路一条。
“怎的,你怕我死?”月色下,裴谨之的眸色如水温凉,半面侧脸少了几分凌厉,多了一丝清柔。
他步步靠近,桑晚心慌地向后退:
“人死了便什么都没了。那诏书对你又无用,为什么不换?”
“怎么,诏书对你有用?”裴谨之目光灼灼,“是谁逼你来的?”
桑晚一狠心,咬着牙道:
“无人逼我。裴谨之,你快交出诏书,我给你解药。你我相安无事。”
“如果我说不呢?”
裴谨之一摊手,再度逼近。
桑晚退无可退。
“你不交,那我……”桑晚的汗滑落,将手递出塔洞:“那我就将这解药扔了。”
裴谨之叹了口气,又朝她靠近了一步。
“好。既然桑姑娘与我做这场交易,我岂能空手而来呢。”
他从袖口掏出个明晃晃的纸,夹在两根手指之间:“你要的东西,在这。”
桑晚目光一亮,真有诏书?
只见裴谨之一声邪笑,直接将手中的纸扔出了塔洞:“想要,就自己抢!”
一道黑影扑向黄纸,无数的冷箭从塔上朝着两人飞来。
裴谨之一扬披风,将桑晚裹在怀中,立刻从另一处塔洞飞了出去。
霎时,黑暗树林中飞出许许多多的人影,兵刃相接,刀光剑影,厮杀一片。
“唔……你干什么?!”桑晚挣扎。
“想活命就闭嘴。”
落地后,裴谨之带她飞快地跃上马,朝着城内奔去。
桑晚好不容易从他的披风中露出半个脑袋:“那诏书……”
“假的。”
裴谨之哈哈大笑,甚是惬意。
“老狐狸!”桑晚忍不住好奇地问道,“那真的何在?”
“我若说没有传位诏书,你信吗?”
裴谨之笑意盎然地低头看着她。
桑晚翻了个白眼:“我信不信有什么要紧。反正没有诏书,那些人就一直会找你麻烦。”
“你可是担心我?”
“才没有。”
“那为何要偷偷送画来,让我小心?”
“我这个人啊,心善,见不得他们以多欺少。”她从袖口掏出瓷瓶,递给了裴谨之,“呐,给你,解药。”
裴谨之大手接过,甩手扔进了树林。
“哎,你做甚?!”
桑晚来不及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药瓶飞出去,连影子都看不见。
“解药是假的。”
桑晚一怔,旋即明白了。
天玄门的人,可真阴毒啊。
她奇了:“你既知道,为何还来?”
裴谨之轻轻叹了口气,大手将披风拉了拉,将她裹得更紧:“你以为是为何?”
他的声音低得如秋水深潭,一丝一丝泛着涟漪,在桑晚的心里慢慢荡漾开来。
她静静地躲在他的怀里,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半晌后,像是为了再确认什么,她故作平静:“我不知道。”
“我若不来,你怎么办?”
他不来,她就是废棋。
桑晚鼻尖一酸,手捏着他的前襟:
“可没有解药,你又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