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什么了?”宋拓一听见韦映璇的名字,脸色就不那么好看。
福儿低下头,“说大奶奶吩咐的,要过来接峰哥儿了。”
“什么?”韦映雪脸色一白,紧张地握住峰哥儿的手,“为何突然要接走峰哥儿?要把峰哥儿接到哪儿去?”
“奴婢也不知,好像是去大奶奶那里。”
宋拓沉声道:“让董妈妈进来回话。”
“是。”福儿去叫人。
宋拓回头安抚脸色煞白的韦映雪:“有我在,不必担心。”
董妈妈很快过来回话:“侯爷、韦大小姐,大奶奶让老奴过来接峰少爷了,大奶奶已经给峰少爷准备好新的住处和书房,就在翠雍居西边朝霞阁,吩咐奴婢这就过来接峰少爷入住。”
她四十多岁,面容老态却十分温和,张嘴便带着笑,态度恭恭敬敬的,甚是和气。
“这……太突然了,映璇从未与我商议过今日要接走峰哥儿啊?况且还是连夜接人?”韦映雪急的眼圈泛红,“峰哥儿自小没离开过我半步,这个孩子离不开我,董妈妈可否行个方便,今日先不接了,容我明日跟妹妹再打个商量,如若可以的话,我还是想先亲自教养着,请妹妹放心,我一定管教好峰哥儿,不会让他出错给侯府丢丑的。”
峰哥儿依偎在她身边吵着说:“我不要离开我娘,我不要走,我要跟着我娘,求二姨了,别分开我和娘。”
宋拓看着她娘俩卑微乞求的模样,心头分外不是滋味,凛声说:“今日没有我点头,谁也别想把峰哥儿接走。”
“董妈妈,你先回去,告诉韦映璇,此事我自会找祖母安排,不用她操心。”
董妈妈没半句为难,干干脆脆回了个“是”。
“奴婢这就回去复命了。”
说完转身便走了,还十分妥帖地轻轻带上门。
董妈妈回到卧梅轩,韦映璇刚沐浴完,正靠在榻上看一本书。
卧房里点着数十盏灯,将屋子照的十分亮堂。
“……侯爷就说了这些,奴婢未多说什么便告退了。”
“知道了。”她继续低头看书。
董妈妈诧异地看她,觉得大奶奶这两日变得有些不一样,对一些事似乎全然不在意了。
她道:“韦大小姐没名没分的养着侯府少爷不合规矩,您作为主母把峰哥儿接过来教养理所应当,侯爷也真是的,就这么纵着,也不怕传出去闹笑话。”
韦映璇讽刺地牵了牵唇角,“随便他们吧,侯府的名声连侯爷都不在乎,别人还能如何?”
“那您就真不管了?”
“不必理会,反正明日闹到祖母那儿,祖母也不会让韦映雪把峰哥儿带在身边的。”
董妈妈见她直呼韦映雪之名,只诧异了一瞬心里头便了然。
做姐姐的没个做姐姐的样子,那就别怪当妹妹的不尊敬。
”倒也是,老夫人向来对大是大非不含糊,应当不会纵容侯爷的。“
董妈妈走后,韦映璇在榻上发了好一阵呆,她想起了上辈子,韦映雪刚成完亲就央求自己去老夫人那儿求情,想亲自教养峰哥儿。
老夫人正因为韦映雪在婚礼上出的丑而生气,一口就回绝了,说是让她接走峰哥儿,她是主母,带着峰哥儿才是名正言顺,韦映雪在外七年名声糟糕,身边不适合教养哥儿。
那天她吩咐董妈妈过去接,却被赶过来的宋拓阻止了,又闹到老夫人那儿。
后来就选了个折中的办法,对外声称峰哥儿养在老夫人名下,实则平日也不跟着老夫人,而是和远哥儿一起住在简一斋。
直到一年后,韦映雪的名声被洗白了,她才哄的老夫人改了口,重新把峰哥儿接回自己的院子,亲自照料他的日常起居。
没想到她重生了,也未能改变宋拓要来掺合的决心,既这么就遂他愿吧,她本来就不想教养峰哥儿,不想给自己添堵。
别看峰哥儿这个孩子表面上聪慧乖巧,实则里子早就被韦映雪给养歪了,这也是她最近才渐渐想明白的。
月上柳梢,韦映璇睡了沉实的一觉。
她又梦见上辈子了,她最后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在垂死的边缘挣扎,她拼命想张嘴对身边的远哥儿说话,却动弹不得。
直到她急的满头大汗,睁开眼睛。
外面天色已经放亮了。
她叫来照影,洗漱过后就先去了书房,没想到远哥儿这个小家伙今日更早,竟然已经坐在案后等着了,“母亲!”
“今日怎么这么早,为何不多睡会儿?”
远哥儿晃了晃手里的算盘,“我想早些来母亲的书房练习拨算盘。”
韦映璇哭笑不得,“你啊你。”
“母亲,咱们现在就开始好么?”
韦映璇无奈地走上前,进入主题:“昨日认识了算盘的结构,和各珠的含义,今日学习如何拨珠。”
“首先是手势。”她拿起算盘,跟远哥儿示范,“拨下珠用拇指上拨,拨上珠用食指下拨,一定要以此手势拨珠,切勿反了,你试试看。”
她在远哥儿练习了一会儿之后,她便教给他拨珠最简单的口诀。
“今日学习五以内拨珠口诀,跟我读,一上一,二上二,三上三……”
远哥儿对算盘很兴趣浓厚,不一会儿就拨算的有模有样,屋内响起噼里啪啦的拨珠声儿,韦映璇看他练习的格外专注,寻思该给远哥儿请一名儒学老师了。
虽然她精于算学,一般的账房先生也未必有她的算学水平,但做文章水平却很一般,远哥儿现在只是刚启蒙的阶段,有位进士夫子教导就足够了。
上辈子远哥儿是七岁入族学的,他本就比峰哥儿小半岁,再加上入学又晚半年,差了整整一年的进度,入学一段日子便被老夫人和宋拓处处拿来和峰哥儿作比较,峰哥儿也有意压制他,时常故意出风头,落差便是那时候就出现了。
她想了想,落笔写信。
信是写给韦二叔的。
韦二叔学富五车,不过却不是行事一板一眼之人,他眼界奇高,先前在国史馆做了十多年编修,同僚皆是进士出身,却没一个谈得来的,真正打交道的无不是天赋异禀,却又不那么中规中矩的读书人。
二叔这样,就算是韦家的异类了。
韦家清流,她祖父、父亲两代进士及第,父亲还是翰林院从六品的修撰,以做文章严谨而出名,他做的文章结构严密,绝不会堆砌词藻,语句简练而又深刻。
她大哥年仅三十考中进士,虽未在殿试拿到名次,但凭着出众的外貌和温文尔雅的气质,也在京城小有名气。
从祖父到父亲到大哥,韦家一门三进士,在读书人中口碑了得。
原本她该直接写信给父亲求助,父亲为官多年,自己也收了学生,自然可以引荐各方面更为适合远哥儿的先生。
但,上辈子父亲的做法彻底寒了她的心,这辈子她不想再和娘家走得太近,不咸不淡的往来就好。
反倒是韦二叔,上辈子一直惦记着她,在她缠绵病榻那些年,每个月总让二婶亲自来探望,后来韦二叔一路扶摇直上,成了她那些年唯一的依靠,韦映雪大概是忌惮韦二叔,才拖了那么多年才对自己下死手。
再则,这辈子她也不想为远哥儿找个一板一眼的夫子。
上辈子远哥儿被精心雕琢成温文尔雅的贵公子,他宅心仁厚、性情温婉、不谙机巧,一身的正气纯良,最后却落得痴傻一事无成的下场。这辈子,她只愿远哥儿能够自保,他就是奸恶些又何妨?若非心存恶意而起伤害之念,纵有行差踏错,亦非真恶!
把信装在信封里封好,起身叫来照影交给二门的婆子。
府里有专门递信的小厮,不出半日就能交到二叔手里。
“大奶奶。”栀茉的声音在外头的廊芜下响起,“老夫人跟前的弦月过来传话,请您去栖迟院有事商议。”
“知道了。”
韦映璇站起身,交代董妈妈带远哥儿回去歇着,自己则换了身衣裳出了院子。
栖迟院。
老夫人的散碌厅里,气氛一片僵持。
韦映璇进来的时候,看见宋拓和韦映雪都在,分别落座在老夫人另一侧的雕花椅上。
老夫人脸色不那么好看,但看见她进来,还是勉强点了点头。
“祖母。”
“映璇啊,今日叫你过来,是商议峰哥儿的教养事宜。拓儿的意思是,他们母子不曾分开过,怕峰哥儿不适应,想放在映雪身边,祖母却觉得,放在你身边更合适些。”
宋老夫人一口回绝了宋拓的提议。
重孙已经七岁,到了入学的年纪,听拓儿说他天赋极佳,老夫人就打算明日就把他送到族学去,好好栽培他。
可她没想到孙子会提出让峰哥儿继续养在韦映雪身边的荒唐请求。
这如何使得?侯府正儿八经的少爷养在韦大姑娘那里算怎么回事呢?
就算她以后要入府为妾,那也是以后的事儿,此时此刻她尚且还不是,峰哥儿若跟着她便是自降身份,日后到了族学里,定有人借此事做文章的。
世家大族重规矩,重孙子的名声可不是儿戏!
对老夫人来说,峰哥儿养不养在主母那儿都是不打紧的,但却是万万不能够养在韦映雪身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