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映璇哪有不明白的,老夫人可是人精,前脚儿刚让步,转过头就要找补回来,这是当面要她一个表态。
真是讽刺啊!
上辈子韦映雪进府做了平妻之后,老夫人眼看着她的好孙子把所有的宠爱都给了韦映雪,她生怕自己不满闹起来,为了防止家宅不宁,没少试探敲打她。
她尽管心头不舒服,却还是看在老夫人是长辈的份上,从未忤逆过一次。
后来,老夫人大抵是觉得她是个不会生气的,竟开口让她保证无论韦映雪日后多么盛宠,自己都绝对不会为难她,亦不会去找峰哥儿的麻烦。
老夫人不但要求她不做妒妇,还要努力维护跟姐姐的关系,大度地成全姐姐跟宋拓恩恩爱爱,叫外人看着侯府和和气气的。
那天她多想撕破脸,多想拂袖而去,可她到底是忍住了。
她是韦家的姑娘,从小除了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的培养,父亲更谆谆教诲她和姐姐,身为女子便要三从四德、侍奉公婆、孝顺长辈、治家教子。她委屈的想死,也还是顺着老夫人。
她强忍着眼泪做了保证,满足了老夫人的心愿。
老夫人终于吃了定心丸,自此不再三天两头敲打她了。
她尽足了孝,可老夫人后来是怎么对待她的呢?
起先,老夫人凡事还算抬举自己,后来韦映雪慢慢洗白了名声,又备受宋拓宠爱,老夫人这只历经世事的老狐狸看出自己这个正妻名存实亡,慢慢的对她的态度就变了。
再加上峰哥儿表面上展露出的实力远远超过了远哥儿,老夫人自以为侯府的未来全靠峰哥儿,连带着就更看重韦映雪了。
她最初是敷衍自己,后来就变成了讽刺和打压,再后来自己生病缠绵病榻那些年,老夫人干脆无视她,连问都没问过一声。
老夫人是死在她前头的,老夫人去世之前,叫了全家人去病榻前交代遗言,却独独落下自己。
事情传到娘家,她父亲当天就修书一封让人送过来,信里一番言辞激烈的训斥,认为她定是未能尽到孙媳的本分,未能孝敬老夫人,这才被侯府排斥了。
她父亲这个老古板,一辈子将规矩视作比命都重,哪管她在病榻上活受罪,只顾着一通训斥,斥责她不守妇德、忤逆祖母,因此才落的被侯府全家排挤的下场。
父亲在信里说,整个韦家以她为耻!
在她最难的时候,她因为此事和娘家差不多断了往来。
这一切她都不会忘,所以,这辈子她为什么还要孝敬老夫人呢?
韦映璇不着痕迹地抽走自己的手,浅笑说:“祖母放心,孙媳自然不会想那些有的没的。”
老夫人想听她表态,没成想却听到打太极的话。
她不死心地又说:“你作为当家主母,肩上担的是整个宋家的兴盛之责,这次是你嫡姐,保不齐下一次就是纳其他的妾室。
小妾入门也是家族延续香火的必要手段,你若是能以海纳百川之态处理好各房关系,统理好庶务,不但侯府会越来越和睦,你这个主母也能赢得宽厚的美名。
你是个聪慧的,祖母相信你定不会让祖母失望的。”
韦映璇仍然笑意盈盈:“是,祖母说的孙媳都听明白了。”
听见了,做不做是另外一回事。
宋老夫人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她的诚意表态,脸又沉了,“时候不早了,你就回去吧,我也累了。”
韦映璇走后,艾妈妈从花厅旁走了进来,担忧地瞥着老夫人的脸色:“您没事吧?大奶奶也真是的,好端端的惹您动怒。”
宋老夫人喝口茶顺了顺气,冷呵出一声,“一个个的,翅膀都硬了,我这个老无用处的东西,到底是遭人嫌了!”
艾妈妈惶恐,“老夫人!您万不可如此说,您可是侯府最尊贵的长辈,是侯府的主心骨,谁也比不得您尊贵,大奶奶今日的忤逆,您可万万别放在心上。”
老夫人到底是年纪大了,精力不比年轻的时候,属于她全权掌管侯府的时代落幕了,但老夫人一辈子要强,今日忽然被大奶奶一个小辈拿捏,她如何能遭受住。
“还是老了。”宋老夫人抿了口参茶,重重放了茶盏,不甘而又遗憾地说:“我要是再年轻十岁,谁也别想骑在我头上。”
可一个风烛残年的人,哪来那么多个十岁。
艾妈妈连忙给老夫人续上了参茶:“您别气了,大奶奶真是太不像话了,过去老老实实一个人,这次韦大小姐一回来她就露出狐狸尾巴了,往日她隐藏的也太深了些,今日以前奴婢根本想象不出她敢跟您顶嘴,那时候只当她是个没脾气的,没想到她藏了锋芒,晌午先跟夫人争执,现在连您都顶撞,这是不装了!”
她心里不比老夫人好受到哪去,老夫人是整个侯府地位最高的女性,作为老夫人的贴身婆子,艾妈妈这几十年眼高于顶惯了,她跟着老夫人见惯了府里小辈们伏低做小,以往韦映璇在她面前都很客气。
宋老夫人沉默着,脸色阴沉的可怕,没有搭话。
艾妈妈忍不住又说:“说句公道的,这次韦大小姐安排院子的事儿,大奶奶做的就是不体面,斑斓院那是个什么地方,下人们都嫌弃不愿意去的,还给指派两个刁奴,嫡姐还未进门就利用主母的身份打压,日后还指望侯府风平浪静?您今日还是仁慈了,不该由着大奶奶这般任性妄为。”
宋老夫人冷笑,“我不过是看重她掌家的能力,一时半会找不到能取代她的人,这才由着她了!”
说到这,宋老夫人垂了眼皮,将一股怨气藏于眼底,“韦映雪来府里也好,拓儿喜欢她,日后便会亲近她,好好磨一磨映璇的锐气。”
就算已经是当家主母,常年不被丈夫敬着也是一块无根之木,硬气不了多久。
艾妈妈不能再同意,连连点头:“韦大小姐性子看着比大奶奶软和,一看就是个好脾气,孝顺长辈的,侯爷喜欢她再正常不过了。”
宋老夫人也一改先前的瞧不上眼,换了一番评价:“是啊,有些小心思,无伤大雅。你总不能指望一个在外受难七年的人,心思还能如婴童一般单纯,她总是要有些手腕的,只要不影响到侯府,小打小闹的就由着她去。”
另一边,客居在停花阁的韦映雪已经得了消息。
她进府这两天,暂时拨过去伺候她的小丫环名叫福儿。
“福儿,你可听清楚了,真让我去北边最落魄的那间院子么?”
福儿十分不落忍地看着她:“奴婢听黄妈妈跟下头的人说的,真真儿的,大奶奶确实让您去斑斓院,还去禀报了老夫人,老夫人这是答应了,要不然黄妈妈她们不会连夜带人过去打扫。”
“您还不知道斑斓院吧?那地方以前都是用来待客的,招待的还是不那么尊贵的客人,那地方十分阴森,门口就是一片黑漆漆的树林,常年阴风阵阵,站在院外总觉得像有鬼魅在林子深处,几十丈外就是祠堂……”
韦映雪从心底深处生出一股戾气。但她忍住了,深吸口气问:“侯爷几时出府的,还没回来吗?”
她也看出来了,老夫人不是那么待见自己。
宋拓是她现在唯一的指望。
今日宋拓和她一起用了午饭,两人吃过饭叙了旧,他就说去老夫人那儿求情,务必要让她嫁给他。
可这一去,她就再没见过他了,福儿打听回来说是出府去了。
她初来乍到,在府里既没耳目,也没得力的奴婢,只能样样事委托福儿去打听。
福儿摇头:“这,奴婢不知,韦大小姐,要不您去见见老夫人?老夫人心软,向来对小辈们大方体恤,说不定看您这些年不容易,心生怜悯就出面否了,只要老夫人发话,大奶奶一定会重新给您换一间院子的。”
韦映雪摇摇头,勉力一笑:“我入府本就叨扰,就不为此等小事劳烦她老人家了。而且我相信妹妹这么安排一定有她的道理,绝不会是故意苛待我。”
福儿震惊,以一种分外忧心忡忡的目光看韦映雪,十分欲言又止。
韦大小姐也太善良,太随遇而安了!
遇到如此不公之事都不动怒,大奶奶摆明了苛待,她居然心宽地不予介怀。
这时门外响起脚步声,峰哥儿走了进来,“娘。”
他一眼就看见福儿满脸的欲说还休,奇怪地问:“福儿姐姐,你为何支支吾吾的?难道是我那个坏二姨又作妖……”
“峰哥儿!”韦映雪呵止他,对福儿说:“福儿,你去外头看看,今日晚饭为何还没送到,都戌时了。”
“呀!”福儿跺跺脚,懊恼地拍自己脑袋:“是奴婢失职了,跟您聊了两句竟忘了催饭,奴婢现在就去问。”
她转身出门去了。
房门被关上,韦映雪立刻板脸,严肃地警告峰哥儿:“你最好给我规矩点,我告诉过你在这个地方要谨言慎行,别当着丫头面什么话都往外说,你如何确定她不是韦映璇派来的眼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