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陆澈还是把床铺让给了桃杳,自己到桃杳在地上铺好的草垫上睡。
这一天,他想了很多,有关于那些过去,有关于楚欢隽,还有桃杳对他说的那些话。
想来想去得不到一个答案,陆澈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再一个转身,忽然看见桃杳正趴在床头盯着他,冷不防被她吓了一大跳,从被窝里一个蛄蛹挺起身来,叫道:“大晚上的,你不睡觉在干什么啊?!”
桃杳半眯着眼睛,打了个悠长的哈欠,也学着陆澈的语气,说道:“对啊,大晚上的,你不睡觉,翻来覆去的在做什么啊?把我都给吵醒了。”
陆澈躺平身子,将双眼闭上,柔声道:“不翻了。睡吧。”
“陆澈。”
“陆澈。”
“陆澈!”
桃杳不停地叫着他的名字,陆澈无奈地又睁开眼睛来看她,问道:“什么事啊?”
桃杳摇摇头,道:“没什么事。”
闻言,陆澈便将身子转过另一边去,不再看她,只说道:“快睡吧,时候不早了。”
“陆澈……”桃杳试探性地问道,“听说清水镇过几天会有个很盛大的花神庙会,你有没有兴趣?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陆澈心中一温,原来只是想逛逛庙会而已啊……正好无烟阁上头派下来的那件事不急着做,陪她逛一逛玩一玩也好。
“阿诺想看看的话,就去看看吧。”陆澈道。
“你陪我吗?”
桃杳的眼睛里亮晶晶的,充满了期待,好像装满了整个夜空的银河。
“嗯。”陆澈点点头。
“太好啦!到时候我要去跟花神许愿,就许……”
“别想啦,到时候再说吧。时候不早了,快睡吧。”陆澈笑着打断她。
桃杳满意地闭上眼睛,很快便入了梦。
在客栈的日子过得很快,陆澈和桃杳整天都没事做,要么就是到附近的小吃街觅食,要么就是到码头上看看赤水河,无忧无虑,时间过起来自然就快了。
很快便到了要办花神庙会的日子,清水镇大街小巷都用各种鲜花盆栽装点了个遍。正好春天也到了,清水镇的桃花很适时地开了,到处春意盎然。
看着好春光,桃杳的心情也变得大好。花神庙会这一天,桃杳特地起了个大早,陆澈在朦胧睡意中仿佛听见身旁一阵窸窸窣窣叮叮当当的声音,知道是桃杳,便没有去管——他这几天夜里睡得竟然出奇的安稳,不知是不是有桃杳陪着的缘故。
向来早起的陆澈,这几天居然也养成了贪睡赖床的习惯,大抵是跟着桃杳学坏了。桃杳夜里爱熬夜,白天贪睡,作息像一只猫似的。
陆澈本来想教导一下桃杳,让她养成一个早起早睡的习惯,没曾想教导是没教导成,反而自己被她同化了,每天清早都觉得眼皮打架睁不开,能多睡一会儿是一会儿。
昨天夜里桃杳出奇的兴奋,非要揪着他和她聊了一宿关于明天花神庙会怎么逛怎么玩的话题。他一句话也插不上,只好在一旁听着她怎么安排,见她脸上充满期待的笑意,陆澈也忍不住打断她,有一句没一句地附和两句,她便:“对对对,这个也要加入计划里。安排!”
陆澈醒来的时候,往床上一瞥,桃杳果然已经不在了。被褥都整整齐齐地叠成了方块状,枕头下面压着一张字条,陆澈拿起来一看,上面歪歪扭扭地用画眉毛的墨黛粉书写了一行小字,一看就知道是桃杳用小指头写的。
“我先下去觅食了,一会儿回来,勿找。”
落款本来写了半个桃字,但是又被划掉了,最终留下的是“阿诺”两字。
陆澈会心一笑,将那张纸条揉到手心里。
他走到窗边,将窗户推开,正好惊起了一对黄莺,叽叽喳喳地从窗楣上拍翅飞起。彼时正好有春风迎来,将几簇长长的碧柳丝绦吹到窗边,轻轻柔柔地抚过陆澈头顶。
那一对黄莺吵吵闹闹地钻入柳叶之中打闹,将白花花的柳絮扑腾下来,糊了陆澈满头满脸,害得他忍不住打喷嚏。
正在这时候,陆澈忽然听见窗外有人在唤他名字,可是花神庙会人声鼎沸,太吵太闹,他没有听清那声音。
他低头看去,却被茂盛的柳树遮挡了视线,风吹树动,只看见一团绿烟碧雾之间影影绰绰的露出一点点胭脂水粉般的绯红色,水光似地在那绿雾中一掠而去。
陆澈犹疑地盯着那一团粉色,认真地回想了片刻,这客栈楼下似乎只有柳树呀?难道是为了烘托花神庙会的氛围,还特地栽种了桃花?
“陆澈!是我呀!”
又一声呼唤,陆澈终于听清了,是桃杳的声音。
陆澈探出半个身子去窗外,将眼下那一缕柳叶拨开,忽地看见桃杳笑着抬头看他,心中不由一颤。
大好的春光里,桃杳穿着他送给她的那件桃粉色的襦裙,脸庞上略施了薄薄的胭脂。
她的头发也精心打理过了,梳了个漂亮整齐的发髻,只用一支琉璃流苏步摇作为装点。阳光洒到她的身上,将她步摇和耳坠上的粉红色流苏映照得水光潋滟,星星点点的光斑便跳跃着映照在她的脸颊和眼中。
一瞬间,似乎其他风物景色都失去了颜色,人间只剩下桃杳一人。
她看起来不止是漂亮——陆澈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她的好,只觉得她站在柳绿花红中间,好似桃花,但更胜桃花。
她比桃花更坚韧,她要绽放的花期肯定要比桃花更久。她看起来很温暖,就像这春日里不容人拒绝的阳光一样,只消映在他眼底一瞬,他浑身便暖洋洋的。
桃杳伸长了手臂,远远地便朝陆澈招手。襦裙的袖子料子轻薄柔软,顺着她抬高的手臂缓缓地滑落下去,露出她粉玉雪白的小臂。她的手臂摇晃着,阳光也便一同欢欣雀跃着,朝陆澈抛来一个接一个温柔的笑。
桃花开了,东风过境,春天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