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跳的也很好。”桃杳接着答道。
楚欢隽无奈地摇了摇头,脸上表情好像在说:你真是个草包。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楚欢隽将折扇“唰”的一收,“跟我来。”
楚欢隽领着桃杳走到安静霜身边,顺便把这群叽叽喳喳的看客赶跑。见楚欢隽终于过来“解救”她,安静霜委屈哭诉:“王爷,阔别多日,你再不来,我给你留的西湖龙井都要旧了。”
楚欢隽心不在焉地笑:“谁说我一定要来的?”
安静霜的目光落到桃杳身上,“咦?这位妹妹是?”
桃杳正要开口,却被楚欢隽拦住了,他说道:“我最近新结交的一位小友,小桃。”
言下之意,是让桃杳不必多言了。
桃杳有些窘迫地向安静霜礼貌一笑:“你好啊。”
传言非虚,这安静霜确实有着惊为天人的姿容,她的一颦一笑,都媚惑至极,但又不惹凡俗。就是桃杳见了,都有些心动。
安静霜妩媚一笑,挽起桃杳手臂:“原来是王爷的新朋友,是王爷的朋友那便也是我安静霜的朋友了。一会儿小桃妹妹随我去我房中坐坐,顺便挑几只漂亮首饰,当作我的见面礼。”
桃杳连忙推拒:“不用不用。”
安静霜没料到自己会被拒绝,神色哀哀:“难道妹妹品味不凡,不喜欢庸脂俗粉?是我俗气,只觉得那些是好东西,妹妹莫怪,还是赏我一个脸子吧。”
桃杳忙摆手道:“你不俗!你像仙子一样。”
安静霜被她逗笑,“哦,是吗?”她顿了一顿,小心翼翼地偷瞥楚欢隽一眼,嘀咕道:“妹妹眼光不好,我只是一块俗尘泥木。”
桃杳还没反应过来安静霜在和谁说话,忽然听见空中传来一阵破空声,眼前猝然闪过一道白亮寒光,再接着四处响起哀嚎声。
楚欢隽像提鸡仔一样揪着桃杳的领子把她整个人提起来,只叮嘱一句:“到旁边躲好。”随即把她丢到某个角落中。
怀菱哭丧着脸连滚带爬地也跟着钻进角落,瑟缩着道:“二小姐,我果然没说错,早知道我们找个由头跑掉了……好像是来了刺客,正在楼里大开杀戒呢。”
桃杳惊愕:“啊?!没死人吧?”
怀菱急道:“二小姐,我们现在得赶紧出去。我可不想死在这里啊!”
“不行。”桃杳一把按住怀菱瑟缩的肩头,满脸兴奋地说道:“有热闹看呢,走什么走。”
怀菱急得整张脸都涨红了:“二小姐,且不说我们两个弱女子能不能从这里活着逃出去。就算是逃出去了,回去得晚了,被老爷发现了,也肯定免不了要责问我们的!快别说了,我们快逃命吧。”
“怀菱,你觉得,这个逸亲王是个怎样的人?”
桃杳忽然很正经地问道。
“哎呀!二小姐!我们先走吧!”
“我只问你,他怎么样?”
怀菱胡乱扭动的身体被桃杳强行摁定,她听着耳畔边不断传来的打闹厮杀声,思绪混乱,慌忙答道:“逸亲王是当今朝中的唯一一个皇子,身份尊贵,容貌超凡,是我们这些凡人不可肖想的……”
“停停停,什么肖想不肖想的。”桃杳打断她,“你觉得他这人性格如何?”
怀菱望着远处楚欢隽与刺客拼杀的身影,道:“武功高强,临危不惧。平日里待人也是温和有礼的。”
桃杳忍不住问道:“你说,他是不是在假装?其实他的真面目是心狠手辣的大坏种?”
怀菱被她这话吓得冷汗直冒,连忙捂住她的嘴巴,嘘声道:“二小姐糊涂,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嗯嗯,你说的没错,谨慎些是好的。这个人不简单,靠近他是要吃苦头的。”桃杳附在怀菱耳边低声道,“你也要提防着他点儿。”
怀菱恨不得现在手边忽然多出一副针线,好把她这个说话不过脑的主子嘴巴给缝起来。
奈何,正在这时,楚欢隽悠悠转身,竟将目光向她们这边投了过来。
桃杳和怀菱顿时如临大敌——楚欢隽总不能有千里耳吧?!
桃杳忽然感觉头顶一凉,接着眼前闪过一道刺目寒光,耳边风声猎猎,有什么东西顺着她的耳廓滑落下来,刮得她的脖颈间痒痒的。
她抬起手朝那脖颈间的痒意摸去,是几根碎发,从她鬓边削下来的。
彼时,三枚寒光湛湛的飞镖钉在她身后的木箱上,那利刃已没入木板三分。
好险,哪怕这飞镖落下来的位置稍微偏向她半分,那就是要生生扎在她脑袋上,当场就会没了性命。
下一秒,一阵清冽的松木幽香钻入桃杳鼻腔,一片水蓝色的软缎拂过眼前,一个令人安心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楚欢隽声音慵懒,似乎他完全不在意现在是个多么危险的情形。
“不是叫你躲好么?怎么这么笨。”
当下情境,留给桃杳反应的时间不多,方才差点丢掉小命的余惊还未定,她想都没想就紧紧抓住了楚欢隽的手臂。
“王爷救我!”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个黑色身影从天而降,与楚欢隽堪堪几招过去后,似乎是意识到自己武力不及楚欢隽,便一阵风也似地轻功避退至高处屋梁上。
楚欢隽虽是刚刚经历了一番缠斗,可连发丝都纹丝不乱,好整以暇地抽出别在腰间的扇子,不疾不徐地摇扇道:“无烟阁也就这点品格了?出来,再打。”
那黑衣男虽蒙着面具,但桃杳分明能看见他有一双墨绿色的眸子,目光凛冽,充满屠戮杀气。
他应当不是中原人。
同时,楚欢隽也注意到了那一双绿色眼眸,冷笑一声道:“原来是你啊,我们见过。”
“今日不是冲你来的,劝你不要蹚浑水。”黑衣男说道。
楚欢隽摇摇扇子:“我高兴蹚。”
下一秒,又是三枚寒光刺目的飞镖刺向眼前。尽管楚欢隽拦在自己身前,桃杳还是禁不住本能地闭上双眼。
耳边传来一阵刺耳的铿锵,桃杳忽然感觉脚腕间温热黏湿。她警觉地低头去看,是血。鲜红、刺目的血液,在她素白的鞋子上染出朵朵鲜红,溅射在春风楼昂贵精致的大红色绣毯上,令人胆战心惊。
是她的血吗?桃杳连忙将目光转移到自己的手臂上去确认——除了那片刚才自己扯断的袖子,她竟然安然无恙。
桃杳顿时心头一紧,转头去找楚欢隽,他依然是好整以暇地站在那里,也没有受伤。
楚欢隽看见她紧张的眼神,依然是云淡风轻的笑,声音里夹杂了一丝挑衅的意味:“这么胆小?”
彼时,身后传来一声低闷的呻吟。桃杳顺着那声音望去,原是那黑衣男,他面上蒙着黑布,仅仅露出来的一双眼睛四周沾满了鲜血,但他那一双眼睛仍然炯炯有神地向这边望过来,显然,伤的不是他的双目。
黑衣男的眼神直勾勾地盯住桃杳,声音嘶哑:“怎么是你!?”
桃杳对上他的眼神,不知怎的,心中忽然生出一种熟悉又异样的感觉。
彼时,一片红纱垂帘被人掀起,安静霜从那红纱帘之后款款走来。
她身上还穿着方才献舞时穿着的那件绛紫色水袖舞裙,右袖末端正在淋漓渗血,随着她步步生莲般的舞姿,那水袖上的鲜血,也如同珠玉一般向敌人倾洒而去——血是她的。
那黑衣男见状,连忙以臂捂面。
楚欢隽拍了拍手掌,示意安静霜停下:“无烟阁真是扰人清兴。算了算了!”
黑衣男闻言,立即将面上的黑布揭下。
众人皆是一惊。
他有一张小麦色的脸庞,浓密的眉毛底下嵌着深邃的眼睛,琉璃珠一般的墨绿色瞳孔在春风楼繁多的烛光中透出某种寂寞的光泽,再往下是直而挺的鼻梁,不知何故,他朱丹色的薄唇紧紧抿着,似乎很痛苦。
楚欢隽一副见到老相识的样子,道:“啊——果然是你。今天我心情好,不想多费口舌,你识相的话就快点滚远。”
黑衣男面色难看,额角青筋暴起,似乎中了毒,他咬着牙道:“你那天就该杀了我。你留我一条命,就不要怪我日后去索你的命!”
楚欢隽却并不在意,摆摆手:“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突然,黑衣男像是被抽筋拔髓了一般,如一滩烂泥一般全身瘫倒在地上。仔细看,他面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其间爬行着两只黑色的毒虫——
桃杳听说过这种下毒方法,应是源于苗巫一族的蛊术。
安静霜走过去,抬起她那双精致的水粉色绣花鞋,照着黑衣男胸脯轻轻蹬了几脚,说道:“王爷,他没气儿了。但似乎没死绝呢。”
楚欢隽伸了个懒腰:“算了,留他一条命吧。你与红姑说说,让他留在春风楼,伤养好了再放他走。”
安静霜有些吃醋地说道:“王爷可真是惜才,这么个活不起的也惦念着。”
楚欢隽没再搭腔。
桃杳看着这一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安静霜竟能用自己的血下毒,若她血中有毒,那她又是如何安然无恙地活着的?以血饲蛊毒?
是楚欢隽将她变成这个样子的?她又是心甘情愿让自己变成这样子为人所用吗?
楚欢隽做这些是为了什么?是皇位吗?还是别的什么?
眼前纠葛疑云重重,她是局外人,虽不知个中细节,但已经觉得毛骨悚然。
在她沉思之际,安静霜已经拖着黑衣男下去了。桃杳都没意识到什么时候这里只剩下她和楚欢隽两个人。
“倒是你。”楚欢隽神不知鬼不觉地走到桃杳身边,用扇柄敲了敲桃杳肩头,说道,“我的人情,可不是那么好欠的。”
桃杳本就惧怕眼前这个男人,现在更是觉得背后冷汗涔涔:“王爷您想要我如何报答,我都应。”
楚欢隽不得不承认,在装模作样这回事上,桃杳还是很有本事的。
尽管她紧张得小脸苍白,瘦小的身躯止不住地颤抖,但嘴巴里说出的话总是那么要强。
他身为当朝最受宠的皇子,身旁身后总是有很多人。
从万人之上的父皇,到府中的下人,无一不与他以君臣主仆相称,亦无一不言辞恭维虚情假意。
楚欢隽深知这世间所有的关系都掺杂利益纠葛,所以,很多事情、很多人、很多话,他都只是一笑置之。
桃杳是第一个在他面前将自己的弱点暴露得这么彻底的——从另一个角度上来说,敢于揭露自己的弱点的人,其实内心最是强大。
楚欢隽指了指地上那摊黑衣男留下的血迹,道:“如果不是安静霜出手及时,现在这摊血就是你的了。”
桃杳将目光再次转向地上那摊血迹。这血在大红色的地毯上逐渐凝固成黑紫色,其中停留的几只虫蠡躯壳,显得煞是可怖。
桃杳肩头瑟缩,很顺从地把脑袋低下去,像一只受过惊的伏耳的兔子。
不,更像是一只雪狐,狡黠的雪狐。
楚欢隽忽然有一种冲动,想抬起手摸一把她那头乱糟糟的发髻,但手刚抬至空中,又悻悻然收回了。
“你看见了,这才是春风楼最拿得出手的东西。在这里,能做到这样的不止安静霜一个人,还有不少姑娘。”楚欢隽俯下身去,捡起那血污中的虫蠡躯壳,竟放到桃杳掌心。
桃杳瞬间瞪大了眼睛——这比那天时兰心用的蜚蠊还更震撼她的心灵。
她忍不住双手颤抖,楚欢隽却一把握紧了她瘦弱的手腕,令她难以颤抖。
“只要你想,你也可以——我知道你在时府过得不好,我正好有能力帮你脱身。”
桃杳紧闭着双唇,不发一言。
桃杳并不知道春风楼意味着什么,像安静霜这样身上养着蛊的舞女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楚欢隽究竟在策划些什么。楚欢隽似乎看错了她,他以为她是那种会为了求生而走上歧路的那一类人。
不过很可惜,桃杳不是。
桃杳抬起脸,坚定的目光对上楚欢隽居高临下的眼神,似乎在说,她也不弱。
“小楚,我在时府过得好不好,那是我自己的事,不劳你费心。再说了,我应该马上就要嫁人了,到时候我便不在时府了。”
“噢?看来是我会错了意。”
楚欢隽目光闪烁,手中却加重了力道,令桃杳手腕生疼。
他的手掌沿着她腕间的肌肤纹理慢慢爬升,最后停在她掌心。十指交握,二人都能感觉到彼此掌心相触间的一片温热。
倏尔,楚欢隽将自己的手掌抽离。一只发着荧光的小虫从桃杳手中飞了出来,颤颤巍巍地飞到空中。
桃杳怔怔地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掌心,方才的蛊虫躯壳已经无影无踪。
那萤火虫在二人相望的中间颤颤巍巍地飞着,发出那一点荧荧的微弱光亮,倒映在二人眼中,不过漫天夜色中的一粒微星。
楚欢隽微眯着眼,似乎想透过这一层萤火微光看彻桃杳眼底:“你似乎,变了许多。”
桃杳恍惚,一时间听不懂他这句话的含义,迟疑道:“我们不是才刚认识不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