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惴惴难安,连心跳都有些失速。
抬头去照胖子,他像只灵活的胖猴子,已经快爬到顶端了,发现我照他,立即出声骂我,“别照我!别照我!眼花!妈的你照石壁啊,从下面打光,把凸起的石块都给我照出来,最后几米胖爷可要凌空徒手攀岩了。这活以前都是小哥的,还真不是人干的!哇呀呀的呸。”
胖子往手上吐了口唾沫,给自己鼓劲儿,随时准备飞身攀岩。
我在心里说,的确,像这样最危险的活计大都是闷油瓶来完成,他帮我们趟平崎路,闯过难关,生死攸关之际从天而降救我们小命,深陷危局当中拨云见日带我们回返人间。
是我们不知不觉被他关怀备至的宠坏了。
那么这一次就换我们来护住他。我身手不太行,但我将尽我所能,无论他做何选择,我将优先选择他。
我忍着心悸应一声先帮胖子去照石壁,果然石壁上开始出现石头高低错落的阴影。
胖子看准了,松开锁链,嘿的一声跳过去,人一下贴上石壁,可能他太重了,身体往下滑了滑,吓得我的心也忽悠一下,随后他把住了石头,瞅准落脚点开始往上攀爬。
胖子长出一口气,“哎呀,这石壁还有山神体液,黏糊糊的有点脚滑,胖爷差点儿就变成失足少年了!”
“别贫了,你性别对但是年龄超大发了。仔细点,用你的老花眼看好落点,老胳膊老腿跟上,完全踩稳了再看下一步,眼到心到手到,一定沉住气,心急喝不了热藕粉。”
我跟他插科打诨,让他不要发现我的异常。
“妈呀老子喝不了藕粉,跟水冲鼻涕似的!你,你这个贫嘴,真是越来越随你那破师傅了啊,好的不学坏的学,年纪不大瞎啰嗦。”
“我啰嗦还是你啰嗦?年轻这就叫体贴,上年纪了才叫啰嗦。”
“知道胖爷上年纪了,还不赶紧叫声胖爹来听听。而且你要这么说,以小哥那年纪,他是我俩共爹,不止我俩,全村都得叫他瓶爹。”
“靠,我把你们当兄弟,你们却老想当我爹,还要不要脸?”我喘了口气,“胖子,瓶爹有没有交待你做什么?”
胖子马上爬到断崖边了。
“瓶爹让我先爬上来,再赶紧把你也拉上来,你不用谢,这是你胖爹和瓶爹应该做的。”
我他妈还多了俩爹?不过他只想到我们了,他自己呢?
我觉得自己越来越不妙,快速跟胖子说道,“你听我说!胖子,你也听到了,小哥他们看到什么东西,并且被那东西盯上了。我怀疑就是古青铜锁链成精什么的,它们专门吃张家人!”
胖子:“请把你的脑洞拿开,他妈的挡我道了!”
“所以先不要管我,你上去就先做一件事。”
......
“明白了么?我在这等小哥,我和小哥也都在这等你,你快去快回。”
“靠谱吗?”胖子有些犹豫,“让我干什么都无所谓,但我应该先把你拉上来,小哥特意交待我。”
“你现在应该听我的。”我仰头看着他,“你想不想我们都活着回去?胖子,你首要任务保护好自己,然后,你就是我们全村的希望!”
胖子骂一句,“干!天真是天,小哥是地,天地良心,隔壁老王也不知道眼下怎么办才好,只能听天由命了!”
我听着听着就笑了,他这么说就是决定听我的了。
胖子顺利爬到顶,举着手电往裂缝通道一照,然后就爬了进去,过了一会儿,一根登山绳垂下水面,“这是小哥点名要的!”
我说好,知道了!
“我去了,你保重!”胖子咯噔咯噔跑远了,脚下十万火急。
我吐口气又往远处照,闷油瓶的手电光还在,张金钱不见了,应该是潜到水下了。
这个人对青铜锁链恐惧至深,深入脑髓,刻骨铭心,如今走到忘我这一步,看来已经豁出一切。现在的他,俨然是个死士,不惜为君身先死,不计生死以报之,一时我心情十分复杂起来。
人心何止四方八面,应该是无数个套叠在一起的正二十面体,复杂到无法直视。轻忽使命,背叛家族,结交外贼,隐情不报,暗藏祸心,落井下石,这是张金钱;重情重义,感念师恩,六子尽赤,忠心无二,赴汤蹈火,舍生忘死,这也是张金钱。
人心抱朴守一者,稀少如晨星廖廖,所以我身边闷油瓶只有一个,胖子只有一个,我失去的潘子也只有一个;而小花,瞎子,二叔,张海客,失踪的三叔,还有故去的阿宁,金万堂,他们都跟我一样,心思繁杂如鬼工玲珑者,多过恒河沙数。
爷爷说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鬼神,是人心,是这人心鬼影重重,层峦叠嶂,看不分明,其实某种意义上,我和张金钱是一种人。
我就这样挂在水面上,不着天也不着地的地方,漫无边际的想,等待头上和脚下的人从两个方向传来好消息,一颗心几乎拉扯成两半,一半牵挂着胖子,一半牵挂着闷油瓶。
胖子离开了,闷油瓶的手电光也忽的沉入水中,消失不见。
我靠,他什么情况?
听了听周围,安静的只剩下水声,越来越快的心跳声和越来越乱的呼吸声,一分钟过去,我忍不住喊出声,“小哥!张金钱!”
他们都没有回我,我听着自己的心跳几乎要冲破胸腔,完了,天地无着,最孤立无援的时候,最糟糕的来了。
我的心脏撑不住了,药却没了。
它正常这一路,我误以为它放过我了,没想到它还在,就等着我落单时闪现出来背刺我。
我强忍着眩晕,脱下半边外套,把右臂跟锁链紧紧缠在一起,不要晕过去,不要掉下去。
我的药在小哥那里,除了他在石庙塞给我的一支,他手里应该还剩下三支。说好的不离左右呢,你倒是快回来。
手电掉了下去,在水中忽悠忽悠的往下沉去,我眼前的世界变黑了,随后感觉飘飘洒洒,开始随着锁链轻轻摇晃。
松开手,任由黑暗把我整个人吞没。
不知过去多久,我睁开眼,发现自己又站回山崖通道,好像还是我们下来的地方,我心说我怎么还又回来了?是小哥救了我?
转头却没有看到闷油瓶和胖子他们,只有我,孤零零的站在没过小腿的白色迷雾里,我条件反射立即捂住口鼻,张家的碱雾?
想要逃走,腿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白雾升腾,我几乎要窒息了。
这时我看见一个年轻人,穿着古人那种玄黑色的宽袍广袖,头上是金银错玉的峨冠博带,从我面前悠悠走过。
真的是目不斜视的走过。
然后年轻人又倒退回来,看我,“噫,这里还落下个什么东西?”
我略松开口鼻,试了试,好像不是碱雾,能呼吸,看来只是一种雾气。
于是我放开手,回答道,“是人,我应该算是个人。”
“人。啊,人~”年轻人捏着下巴,歪着头看我,似乎是在辨认,“是人,怎么没有心跳呢?不应该这样。”
我摸了摸自己,我还有呼吸,但我的心跳确实停了。
年轻人伸手按上我的心口,一缕阴凉的白雾沁了进去,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是要对我做什么?
年轻人说了句,“你该当呼吸不止,你应该心跳如常。”
心口剧痛,心脏仿佛正从余灰冷烬里重燃,重新轰鸣着运作跳动,热血涌流终于驱散了血脉间的阴冷。
原来是在修复,也算是祝福。
年轻人收回手,看着我,“你就是那个,那个话最多的人吧。”
这是谁,好像对我很熟悉,不然凭什么说我话最多?
“我话不是最少的,但应该也不是最多的。”我捂上心口,心在跳,血在烧,“我只有动脑子分析问题,话才会多一点,平时我话并不算多。”
年轻人拍拍手,“啊,说了那么多话,看来你很有脑子。我最喜欢话多的人,最讨厌话少的人。”
我不明白这人跟我说这个做甚,是我山中遇神仙了么,神仙还跟陌生人闲聊家常了。
“我跟你相反,我喜欢话少的人,话多的人。”
我想到胖子和黑瞎子,耳边立即叽叽喳喳吵成一片,没有一刻安宁,“也挺喜欢的,应该说,我喜欢我的朋友们,不管他们话多话少。”
年轻人笑了,“听起来你有许多朋友,不像我,只有一个,还不爱说话,我快寂寞死了。”
原来这人也有个不爱说话的朋友,刚才好像谁说最讨厌话少的人来着?
不过说到这个,那真是问对人了,我可太有经验了。
“好朋友本来就不需要说很多话,看一眼就能明白。心思像一本书,他的眼睛就是索引,下次他不说话,你可以试试读他的眼神。”
年轻人拍下手,“是这样,谢谢你教我。我们要走了,你要赶快,不然你就是我第二个朋友了。”
我一下明白这是谁了,这才是真正的山神大人吧?披甲山神真的只是祂座下一条老实巴交的看门犬。
“您是这里的山神大人吗?那您的朋友,是哪位?”
我小心翼翼的问,心情忐忑,祂刚才说的话少的朋友,不会正好姓张吧?盯上闷油瓶的,是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