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去几年,我在这世间再无处可去,依旧游荡在西湖边上吹风,看过断桥残雪尽,又见苏堤烟柳青。
一个穿连帽衫的青年拦住了一个不大聪明的伙计。
托老板的鸿福,作为老板所留不多的遗物,承蒙老板故旧抬爱,伙计如今也是个不大不小的老板了。
他疑惑的看向来人,这么多年真是一点儿没变,非常快速的从记忆里扒拉出来姓名,“嗷,你是那个谁谁谁。”
“他呢?”
“我老板,已经走了有几年了。他那些年殚精竭虑,把身体都拖垮了,到最后肺很不好,很难熬,还是胖爷亲自送了他一程,也是胖爷打得幡。本来我们都说差辈了,可胖爷扔了捆二踢脚把我们都干趴下了,二爷就遂了他的愿。胖爷说这辈子的孽缘这辈子就了了,下辈子啊他让您赶早来。”
来晚了,还会有下辈子吗。
青年有一丝失神,他把一个盒子递给伙计,“这个埋你老板身边。”
伙计接过来,“开坟掘墓,还是挖我老板,我不敢。二爷会直接把我埋了给老板陪葬的。”
“转交给王胖子。”
“胖爷说他白发人送黑发人,杭州是个伤心地,除了上坟他再不来了。”
抬起头,面前已经空荡荡的,没有人了。
后来王胖子闻着信儿还是风驰电掣的来了,小花也来了,在杭州闹了个天翻地覆,最后也没找见人,听说整个张家也一直在找。
十年以命筹谋,最后方说不见了。
可翻遍长白,谁又敢说不是在意呢?
要活过几辈子,才能把人和人之间所有的爱恨情仇恩怨往来都算清楚呢,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两全法,所以无论如何选择,终究会是生离或者死别这样子。
可就算没有两全法,偏偏硬是要强求呢。
我不信命。我拿起鬼玺,还带着一丝冰雪的凉意,握紧了,手心里攥住的却是一捧细沙,我松开手,白色的沙子从指缝间漏下,无风自散。
念随心转,我心说,原来这方天地是我说了算啊。
我爬上沙丘四处打量,这里埋葬着惨烈的过往,当年发了誓要把黑手斩断,无论生死都想把事儿做完,曾不计代价做下最疯狂的局,牵扯进很多无辜的人,很多良心债也从这里开始一生背负。
我在想当年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低下头,目光和沙丘下面另一个自己撞在一起,穿越过悠悠岁月,我和他隔着车窗目目相觑,他比我年轻,看上去沧桑沉郁,眉目间满是化不开的风沙雪粒,眼神充满疲惫和警惕,“?”
“怎么了?”
“好像看见个疯子。”
另一个人探头看了看,“是幻觉,哪里有人了,是车窗玻璃照出来我们的影子啊老板。”
“你说得对。是影子。”
“我们还能活着出去吗老板?死在这里,我很快就会脱水,然后变成木乃伊一样的王盟干儿。如果我早死了,老板,你就嚼着我的肉干儿往回走吧,黑爷一定会来接应你的。”
“一时半会接应不了,他手里也有事要做,回不来。这里只有我和你两个人,不过你放心,我会比你早死。”
“如果我和你都死完了,接下来要怎么办啊老板?”
“我们死了,自然还会有人来接着把事做完。”
“老板,要不你现在就动手杀了我吧!我不行了,你把剩下的事做完,然后带上我的肉干儿走出去。”
“可闭嘴吧,叫我以后还怎么吃肉干?别说话,一直喘气,会有人来的。”
年轻的吴邪听得忍无可忍,伸手捏住王盟的破嘴,来了个手动闭麦,估计心里在说我怎么带了这么个玩意儿出来。
一松手,王盟又小声逼逼,“是来收尸的么?”然后就被拍了一顿巴掌。
收拾完王盟,他靠在车窗上望向沙漠里冷清的夜空,这里的夜空没有月亮,几乎看不到星星,除了东北偏北,只那么一颗星暗淡的闪着光。
“你知道么,一个人孤身走夜路,就算走了再久再远,只要抬头还能看见天上的星星,一点星光还能洒到他身上,那他就永远不会真正的绝望。”
“这样啊,我现在两眼都是星星,可我非常绝望。我一定是快死了。三天了,想喝尿都没了,老板,机油能喝吗?”
“你不怕天亮自燃了么,快把眼泪擦了,有人来了。”
“哪有人啊?又是幻觉吧?”
“天真——天真,你在哪?胖爷带着好吃的来救你了!”
全副武装的胖子带着头灯背着巨大的背包,爬到沙丘上对着四方白沙大喊。
“等等,是幻觉吗?胖爷?他怎么来了?我们老王家祖宗显灵了哎!”
“胖爷就是你祖宗。”
车里的吴邪拿手电光闪了闪,他们的天心岩粉用完了无法出去,胖子可富裕的很,全身上下抹了厚厚一层,他看见灯光直接往后一躺连人带包从沙丘上滚下来。
我捏了下额头,这一段记忆好像是真实的。
是什么时候的事,我记不清了,也许是我和王盟在古潼京底下照着图纸挖沙子吧,有一次我们省吃俭用还是把补给吃完了,事情却还没有做完,走不出去也活不下去的时候,胖子动身千里,成了我们的救星。
那只是当年那段岁月里最微不足道的苦,我和胖子日后谁也没再提及,可那时天上的星,沙海的人,原来还一直深刻在我的潜意识里。
我就是这么坚持下来的。
胖子的车坏在沙漠里,他一定走了很远的路,疲惫的几乎上车就睡着了。
我摸向他胡子拉碴的脸,“胖子胖子快醒醒!快醒醒!”
胖子太累了,他听不到我的呼唤,沉沉睡去,我和他之间隔着一层厚厚的树脂样的东西,摸上去光滑又坚硬。
不行,我要救他,救他,一定要救他。
转头四顾,我站在一片茂密的树林里,这里长满了高低错落的树,每一棵树里都生长着高矮胖瘦的人。
不同的是,里面有的人一看就是死了,身体都不同程度的扭曲了,有的人却只像是睡着了,就安详的站在那里,长成一棵无知无觉的树。
胖子的树看上去比别人粗得多,特别是他的大肚腩,那里的树脂层薄薄的,看上去只有四指厚。
我不知道胖子已经在里面呆了多久,他的胸口看不到一点起伏,我根本不去考虑他还活着吗,立即抽出大白狗腿,对他说了句,“胖子,我动手了,注意收腹!”
开始我还没敢用尽全力,没想到那树脂层出乎意外的坚固,只留下一道浅浅的印子,我只能持续加力,最后几乎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了,刀下依旧只是浅浅的印子。
遇强则强,遇刚则刚,我切身体会到了月中吴刚几千年来砍不完一棵桂花树的心酸和绝望。
这样砍是行不通的,我飞快的扫了一圈周围,全是人,全是树,越往里越密集,没有看到张金钱,他的树还不知道被种在哪里。
对了,我转了一圈,树里只有胖子,背包呢?他背包里都是好东西。
我仰头一看瞬间无语了,他的背包高高挂在树顶上,得有三层楼那么高。
我不知道胖子他们遇到了什么,但是在被树脂裹成长颈鹿蜜蜡的一瞬间,胖子肯定是把包解了下来,他长成了树,包被吐出来,顶在了树梢。
胖子被困住了,他无法呼吸,时间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费,我立即把大白狗腿衔在嘴里,脱下裤子系起来做了个脚扣,一点点往上爬。
就说让胖子减减肥,他变的胖树我都要爬不上去了,往上爬一节往下掉一掉。我小时候做过这样一道数学题,一只蜗牛爬七米井底,白天爬三米,夜里掉两米,问蜗牛几天才能爬出去。
而我现在就是那只越爬越抓狂的蜗牛。
一阵疯爬,终于捱到了树顶,我一伸手勾住了背包下垂的带子,没拉动,看了看原来有部分被嵌进去树里了,又拉了两下还没动,我取下嘴里衔着的刀,没几下背包就被划了个口子,再用力把破口开大,包里的东西开始劈头盖脸往下掉。
我忙不迭的躲闪,确定东西几乎掉光了,又伸手把背包掏了一遍,在被嵌住的地方摸到一大块油纸包着的软软的橡皮泥。
我一激灵,胖子不玩橡皮泥,他热爱的小手工也就只有手搓炸药了,妈的,这估计是他从小花那里匀来的c4,还没来得及用。
我对炸药没那么了解,但我对胖子特别了解,我把c4捏扁了,从旁边果然摸到了炸药,勉强把引爆装置抠了出来。
包取不出来,炸药都卡的死死地,我约莫试了试,光c4得有一公斤的量,如果当场炸了,三米致死六米重伤,胖子在底下树脂层里还能有点保护,我就生死难料了。
去他妈的,胖子保佑。
我一松手滑到底,正好来得及紧紧抱住他。
火光焱焱,接连两次爆炸,胖子树自上而下一寸寸炸裂开来,碎成一段一段,碎片闪着金黄的光泽四下纷飞,看来再坚固的巨树也干不过c4巨大的当量,我被冲击波震倒在地,附近的人树被气流吹断往四方倾斜。
“哦豁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