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衿跟着他一起叹着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摇了摇头,“舅父,这次恐怕外甥女儿再也逃不掉了啊!”
张白圭望着案桌上竹篮子里的小衣裳,安慰她道:“舅父知你不想回京,可这小娃娃到底是太子殿下的孩子,也终究是皇家血脉。”
张白圭说完,犹如被霜打的茄子,蔫蔫的,想着太子府里的两位娘娘,又想起不远千里从京都赶来姑苏,只为坏了林子衿名节的太子侧妃吴秀丽,他不寒而栗。林子衿打小就善良懂事,是个心思单纯的孩子,她嫁进太子府,岂不是等于入了豺狼虎豹的窝,更何况周星旭是未来的储君,他将来是要和皇帝一样有三宫六院,佳丽三千的,他不敢再想下去,可又无计可施,坐在椅子上唉声叹气。
林子衿见张白圭虽是嘴上劝慰着她,可惨淡愁云的脸上没有半点欣慰的样子,她怕张白圭担心,轻声说道:“舅父,子衿不怕,回了京有父亲和哥哥照拂着,自然不会有人敢欺辱外甥女儿的。”
她强打着精神,爱怜地抚摸着隆起的肚子,道:“舅父,您说的对,皇家的子嗣应该长在天子脚下。”张白圭深深地叹了口气,半晌,才无力地摆了摆手,“你既已打定主意愿意回去,不日待陛下的圣旨到来,你再跟着一起返京吧!你父亲差人来接你,恐怕少不了要接你回相府一顿责罚,舅父怕你受委屈,又碍于想找个法子能将你留在膝下,今夜,舅父书信一封,让人送往京都你父亲处,让他不要责罚于你,此事本就不是你的错,怪只怪造化弄人。”
他说完又是一阵叹息声,好似把这辈子的无奈和怨气都在这一天给发泄完了。他待林子衿视如己出,本是希望她能嫁入寻常人家,嫁给一位一心一意只待她一人好的男子,他能接受范含秋那样碌碌无为,族中世代经商的人家,只因他和林子衿的父母的想法是一样的,一心盼着她能远离京都的尔虞我诈,远离深宫之中的勾心斗角,做一个自由自在的自己,而不是做深宫里的槛花笼鹤。
林子衿返京,最为放心不下的便是她这上了年纪的舅父,时常在府衙里为了处理政务而忘了时辰,她眼含热泪,说道:“舅父,子衿走后,您要照顾好自己,往后不能再侍奉在您左右了。”张白圭道:“舅父会的,也一定会等到你再回姑苏的。”林子衿轻声地“嗯”了一句,张白圭看着天色已不早了,又看看她面前桌子上还有没做完的小娃娃衣裳,说道:“你也要注意休息,好歹也是做人娘亲的人了,切记要先照顾好自己,方能照顾好肚子里的小娃儿呀!”
林子衿轻轻地点了点头,张白圭这才起身,道:“舅父先去书房了,这几日你再考量考量,若是改变主意,不想回京都,舅父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会想个法子护住你娘俩的。”一瞬间林子衿只觉得鼻翼酸酸的,又要哭出来,在这世上,除了她的父母,便是她这舅父对她的疼爱,是最为纯粹,不掺杂任何杂质的。
她目送着张白圭离开,看着他佝偻的背影越来越远,不舍之情犹如决堤之洪,瞬间涌了出来,她深知这次返京,恐怕这辈子都回不来了,这辈子或许都很难再见到疼爱她的舅父,她趴在门框边,痴痴地看着张白圭远去的方向,悲从心中来。
幽阖大雪红炉暖,冬至琵琶懒去弹。冬至已至,新春不远,新的希望与收获,也将奔赴而来。
皇帝派来宣旨的队伍一早便到了张白圭的府上,张府上下齐刷刷地跪伏在院子里,聆听着李公公宣读着圣旨上的内容,待他宣读完圣旨,又一脸谄媚地去扶还跪在地上的林子衿,笑道:“林小姐真是好福气啊,陛下为了能让林小姐心里舒坦,特意降了原太子妃钱妃为侧妃,将您立为新的太子妃,此等殊荣,仅此一份啦!”
林子衿避开他搀扶上来的手,将手搭在夏竹和春桃的的手中,寒风阵阵吹过,寒意寸寸漫上心口。张白圭见林子衿没有领李公公的情,也没有接他的话茬子,怕她进宫后要被这阉人穿小鞋子,赶紧吩咐下人去库房取了重金,毕恭毕敬地将那沉甸甸的金钱双手奉到李公公面前,好话说尽,李公公的面上这才好看些。林子衿对张白圭光天化日之下将如此重礼送到李公公手中,很是不解,令她想不到的是这李公公竟未曾有半点推辞,便接了这沉甸甸的黄金。
她对这种苞苴公行之举,很是反感,更是反感身为皇宫里的大太监总管居然脸不红心不跳的接受。张白圭将林子衿拉到一旁,意味深长地叮嘱道:“子衿,你往后就是宫里的人了,这李公公是皇宫里的大太监总管,你万不可再像今日这般给人耍脸色看。舅父明白你这孩子和你那哥哥一样,嫉恶如仇,可是孩子你要知道,这‘天可度、地可量,唯有人心不可防’啊!嫁进太子府,做了这太子妃,便要事事小心,处处提防着些。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在京都行事,尤其是皇城里,一定要学会忍,还要学会人情世故。”林子衿默默地点了点头,李公公让身边的小公公跑过来通知林子衿该上马车返京了,若是误了时辰,怕是要挨皇帝的责罚。
林子衿不舍地看着张白圭,缓缓地跪到张白圭面前,张白圭忙去扶她起来,她执拗地跪了下去,心情沉重地磕了三个响头,轻声道:“子衿,感谢舅父多年来的养育之恩和疼爱。此番返京,日后不知何时才能再见舅父,子衿不在的时候,您千万要保重!”张白圭已是涕泪纵横,瘦削干枯的脸上满是不舍之情,他颤巍巍地将林子衿扶起,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说道:“好孩子,舅父一定会好好的,你也要好好的。”几个宫女模样的小丫头上前来,向林子衿和张白圭行了礼,道:“太子妃,该走了。”
林子衿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被几个小宫女搀扶着出了张府,张白圭一路跟着到了门前,眼含热泪,依依不舍地看着林子衿上了马车,林子衿进了马车内,不舍地掀开帘子,看着站在寒风中,头发已花白,连带着胡子亦是花白的,垂垂老矣!林子衿忍不住哭喊了一声“舅父,保重!”张白圭再次抹了把眼泪,好似再送远嫁的女儿,哽咽地“嗯”了一声,目送着来接林子衿的仪仗队渐行渐远。
夏竹手里拿着张白圭陪嫁的清单,那清单厚厚的一沓子,品目众多,她将清单递到林子衿的手中,说道:“小姐,这个是老爷给您的陪嫁,他说这些陪嫁品已随着这宫里来的仪仗队一并带入京都,这里面很多都是夫人生前的陪嫁品,老爷说他留着也没用,夫人生前也曾说过她的这些陪嫁品尽数都留给你。这清单,您要不要看看?”
林子衿看着夏竹手中厚厚的一沓子清单,心里一阵悲苦,她自小就生长在舅父舅母的身边,他们一直将她当亲生闺女一样抚养,可她现在却不能像个女儿那样,常伴张白圭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