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灼,帮帮我。”
这压抑的锥心之言让赵灼直至到了涯石街,胸膛依旧还在起伏翻腾。
他深凝向小巷中的男子,再次问道:“你可想好了?”
“我想好了。”男子轻声呢喃着:“我愿意将这条命卖给你。”
赵灼没有回修竹小院,而是径直去了卢府,吩咐卢府的门房与沈玉容说一声,国公府赵灼要见她。
门房片刻便来禀告:“姑娘身子不适,如今不见外客。”
赵灼没有意外,停在门外踌躇了半晌,还是不想去问表哥,道了声谢,起身回了修竹小筑。
今日的修竹小院飘着一抹鲜香之气,赵灼眯了眯眸,循着这抹浓郁香气穿过前院,停在小厨房。
炊烟袅袅,烟火之气肆溢。
赵灼心中一动,迈开步子进了疱屋,忽地被眼前的景象怔住。
目之所及处,女子熟练地抓过一只去了毛的乌鸡,将其往案板上一掷。
利落宰去脑袋,刨掉内脏,洗净后往砂锅中一放,洒上何首乌、当归、黄芪等,盖上盖子。
未停顿一刻,又忙去另一侧灶上,瞥了眼已沸腾的羹汤,柔声道:“这汤的火候有些大了,还需小火再熬上半个时辰。”
“是。”一旁的奴婢忙应道。
陆小桃这才放心颔首,洗了洗手准备离去,恰好触到正立在门外的赵灼,因忙碌而微微晕红的面上挂上一抹笑意: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我刚刚还在思索你什么时候回来呢。不过你为何出现在疱屋?可是饿了?”
这女子盘着高髻,发上仅插着一只剔透珠钗,穿着一袭湖蓝曳地长裙,随着她盈盈而来的动作,纤纤细腰一览无余。
赵灼在她素净的面上扫了一眼,垂下眼来:“你思索我什么时候回来干什么?”
陆小桃眸光落在闪避自己视线的男人脸上,星眸闪烁一缕亮光,声音又柔和了三分:
“前几日你左臂不是受伤了,如今如何了?”
低垂的视线中,这女子的浅蓝绣花鞋一步步朝自己跨来,赵灼后退了三步,抬眸望向她:
“只是小伤,早就好的差不多了。”
陆小桃颔首,见他连连避让,停了步伐,笑了笑:
“你那手臂到底是流血了,而且我见你并未如何休养,第二日又不见了,猜想你兴是不太关注自己的身体。
俗话说,药补不如食补,食补不如汤补,于是我便熬了两盅汤,一盅为你而熬,一盅为沈姐姐而熬,为你熬的你便赏个脸喝吧。”
赵灼想都没想便要拒绝,话还未开口,身前的女子忽地转过了身子,步履匆匆直奔灶前。
她刚刚所放乌鸡的紫砂锅中,水已开始徐徐的滚动起来。
陆小桃眉间拧了拧,伸出小手欲揭开盖子看看什么情况,谁知忘记裹一层厚布,指尖被热气烫地惊叫一声,小脸霎时惨白一片。
赵灼见此,忙三步并作两步上前。
但她已被一旁的婢女拉到了水池处,一瓢又一瓢的凉水浇过女子的指腹,这才让她忍痛的眉眼舒展开来。
赵灼悄然松了口气,移至她身前瞥了她已然红肿起来的拇指和食指,不悦斥道:“这些事有丫鬟做,你折腾什么?”
陆小桃却垂着头不语,须臾才抹了抹额角因疼痛冒出来的薄汗,轻声应道:
“这汤要小火熬两个时辰,我许久未熬汤了,想看看水掺的够不够,谁知却变得蠢笨了,竟忘了那盖子很烫。”
见赵灼盯着她不说话,陆小桃紧张地抬起小脸,眸中暗含期盼道:
“我本想送玉容姐姐一件珍贵的礼物,后来却发现我没什么珍贵的东西,与其送一些侮辱她身份的物什,我便想着不如用心地为她熬汤送过去。
爹娘早在我五岁时去世,之后便一直是我自己做饭,所以我的厨艺很好,便想着熬一盅乌鸡汤……”
兴许是怕赵灼瞧不上她这汤,她顿了顿,双眸秀郝地解释着:“你别小看这汤,其实对女子可好了。健筋骨,护肝肾,滋阴血特别好……”
瞧着她这模样,赵灼心上不明缘由地泛了丝酸楚。
他抿抿唇,面无表情地望向她微肿的指腹,深吸了口气,平静开口:“你熬了这汤打算如何送给她?”
陆小桃小心瞥了眼他,对着他挤出一抹灿烂的笑容。
“你帮我送如何?我知道她估计不想看见我……”
赵灼淡淡回道:“我今日找她,她并不见我。我与她的关系并不好。”
陆小桃沮丧地垂下小脸,良久都未说话。
这股沉默一直蔓延到了二人午膳之时。
赵灼尝了一口羊骨汤,口齿生津,美味的让他讶异地瞥了一眼陆小桃,见女子还在闷闷不乐,叹了口气。
他垂眸思索片刻,无奈道:“你别担心这汤,下午我定将这汤送过去,再为你说几句好话。”
话音刚落,陆小桃猛地望向男子,眸中爆发出惊喜的璀璨光芒:“赵灼,你真好。”
此话一出,赵灼便连继续喝汤都觉不自在了,只想着立刻将汤送至沈玉容处。
巧的也是,赵灼送汤时,沈玉容恰好去了崔锐的院中,感谢他送自己车马芝一事。
“臣女的身子确实一日比一日好了,臣女在此谢过太子。”
崔锐正坐在案前凝神望着公文,闻言,瞥了眼她的面色,确实比之前好上一些,颔首并未多言。
马进见此情况,忙给她奉上一盏温茶,柔声道:“沈姑娘,喝点茶。”
沈玉容接过抿了一口,见他神色淡淡,也并不准备与崔锐多聊,才刚起身,便听院中传来一道爽朗之声:“沈姑娘,你怎么在我表哥这?”
赵灼右手提着食盒,大步朝太子走去,停在离书案前一丈位置,恭敬叩拜道:“臣参见太子。”
崔锐并未抬头,淡淡“嗯”了一声。
赵灼懒散地直了腰,朝上首的男人兀自说道:“我本意是来找沈姑娘的,没成想她竟在表哥处,便直接来这了。”
崔锐闻言微微蹙了蹙眉,缓缓抬头,狭长的凤眸流转着打量之色,平静问道:“你找她有何事?”
因他此话,赵灼胸口一闷。
他意味深长地望了眼表哥,嬉笑道:
“还不是想从她这探听一些张束的情况!
那小子前段时间不是被人打了,估计是怕被我奚落怎么都不见我,如今沈姑娘来了江南,只好从她这打听了。
不过今日最重要的还是,有人熬了一盅何首乌鸡汤要送给沈姑娘,沈姑娘今日倒是有口福了……”
也不理会表哥瞬间锐利的双眸,赵灼身子一转,直接坐至沈玉容对面的方桌旁,将食盒往桌上一摆,而后慢慢推至沈玉容身前。
“沈姑娘,有人花了两个时辰,专门为你熬了这盅何首乌鸡汤。
这汤补血益气,对女子极好。
那人希望你能收下,前程往事俱都随风而散,往后大家各自安好。”
坐在案首的崔锐眉目一凛,眸子定定锁在那方食盒上,深邃的眸光中露出浓重的复杂之色。
沈玉容淡淡瞥了赵灼一眼,并不好奇他口中的她是谁。
“此等盛情,臣女不敢收。她未做对不起臣女之事,臣女自然不会为难她,何来的纠葛往事。”
赵灼耸耸肩,直接起身至她身前,伸手揭开盒盖。
霎时,温热雾气袅袅而生,馥郁香气弥漫鼻尖。
马进总觉得这香气有抹熟悉之感,不由瞥了眼食盒,忽地,面容一僵。
从汤色、摆盘以及放置碗筷的习惯来看,皆是陆姑娘的手笔。
东宫之时,陆姑娘接连多日为太子送汤,他每日试毒时,都要从食盒中端出碗筷。
陆姑娘喜欢将三四个碗斜放在盒中,他第一次见着这种方式,便一直记到了现在。
马进眸色一闪,所以,是陆姑娘熬汤祈求与沈姑娘冰释前嫌?
马进小心瞥了眼上首的太子,见他眉间轻拧着不知在想些什么,又默默垂下了头。
而此时的赵灼已从食盒中拿出了一只白玉碗,给沈玉容舀了小半碗汤,推至她手边,又道:“若你尝一口,可能就会改变心意。”
沈玉容没有精力与他玩这种把戏,嘴角一翘,淡淡应道:
“还是第一次瞧见有人强迫别人喝汤,莫非是有什么蹊跷不成?
这汤既然如此好,便给太子喝吧,臣女并不需要。”
赵灼面上一沉,幽幽说道:“即便是太子的女人给你熬的,你也这么不给面子?”
闻言,沈玉容面色一变,冷笑一声:“自然。”
话音刚落,赵灼直勾勾锁住沈玉容的双眸,一字一句反问道:“太子还在这,你是以什么身份拒绝的?”
沈玉容眸色深凝,这赵灼竟如此侮辱她。
太子的女人不知凡几,哪个三下流熬的汤她都要喝?
她直接起了身睇向崔锐,凝着男子深沉的眉宇平静道:
“太子女人所熬的汤不给太子喝,却给臣女喝?臣女可无福消受。”说罢,在梅香的搀扶下直接转身而去。
“等等,”
赵灼懒懒叫住了沈玉容,见她停在原地,又轻轻望向居高临下俯瞰二人的男人,漫不经心道:
“表哥,你应该知晓这汤是谁熬的。
这沈姑娘是沈丞相的千金,未来又是张束的妻子,怎么敢如此不给太子面子,甚至不将太子放在眼里?”
凝着赵灼状似淡然的眉眼,崔锐一眼便窥到了他眸中的试探,微眯双眸,看了大半日戏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
“这是她让你如此做的?”
男人淡薄的嗓音中蕴含着浓浓的逼仄意味,这让在场的马进后背一紧。
不过是一句话,此事便已尘埃落定。
赵灼叹了口气,今日之事是他故意如此张扬的,目的便是想试探一下表哥的态度。
如今,他已经彻底明了。
在表哥心中,陆珠并不重要。
甚至,就连让沈玉容喝一口她汤的面子都不愿意给。
赵灼无奈一笑,平静应声:“我就是觉得这汤挺好喝,不喝挺可惜的,你们一个个既然都不喝,我提回去喝。”
话落,他恭敬拱手,走至方桌上将食盒收拾好转身而去。
走至沈玉容身前时,他直接越过这女子,可她却轻笑一声。
赵灼脚步一停,似笑非笑望向她。
沈玉容唇角一勾,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的嗓音喃喃道:“虽然我不明白为何我们从小到大都这般不对付,但我还是想与你说一句,以后别再这般自不量力。”
赵灼笑了笑,没有与她争辩,直接大步而去。
他曾经与陆珠说过,只要不背叛太子,陆珠未来的生活很有盼头。
可如今,他要收回这句话。
因为不管陆珠怎么活,她的未来好似都没有意义。
若是因他,她才陷入这般困窘局面,那他并不介意推她离开。
因为不知为何,他并不想陆珠开败在最阳光明媚的日子里。
反正,陆珠对于表哥并不重要,表哥也不会拿他如何。
他要让陆珠死心,让她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