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命中劫数
作者:月明古渡   狗血文中惊坐起,万人迷是我自己最新章节     
    “……所以,秦师兄想向您借取掌门令,从而封锁青州城来做调查。”季裁雪把下午在亭中发生的事概括着和摇光说了一通,其中还穿插了些自己的推测与想法,待最后一句话说完,他已然有些口干舌燥。
    与他对坐的摇光仙尊仍是一身简单素衣,不似此世无双的修者,只如避而不出的隐士。然而仙尊肩宽腰窄,脊背挺阔,最质朴的白衣也掩不住其瑶林玉树的气质。恍如湖心之月,皎皎而触不可及。
    修长素净的手指将一盏茶推到了他面前,被灵气烘热的浅褐色茶水泛出轻浅的香味。季裁雪看着茶水中不甚清晰的、自己的倒影,他看到自己下意识地抬了抬嘴角。
    他举杯呷茶,仿佛抿进一口清新的月光。
    “掌门令,我交于你,若非万不得已,勿转交他人。”摇光缓声说道,面具后的目光似乎停驻在季裁雪的脸庞,“既然红花失踪或与那二人有关,你与他们出行时,切记保持警惕。还是像上次那样,灵鹿会陪着你。”
    “多谢仙尊。”季裁雪点点头,将那枚象牙白的玉佩收进桃花印中,“我会小心的。”
    “至于南游契与你所说的话……”
    季裁雪愣了一下,旋即有些莫名紧张地抿住了嘴唇。或许因为心中难散的郁闷,又或许因为百口莫辩之下隐约生出的委屈,他刚刚也把和南游契交谈的事一股脑地同摇光说了。现在听摇光开口提起此事,他不禁埋下了脑袋,乖得像个等着虚心受教的学生。
    早知道刚刚就不说了——季裁雪暗自懊悔道,并非他不再渴求体谅和宽慰,只是他相比之下更加害怕,他会从摇光口中听到教训或怀疑的话语……
    “不必太放在心上。”
    语调平淡的一句话,却成为了抚平他心中情绪的序幕。季裁雪抬眸看向摇光,那层平滑的、朴素到毫无装饰的面具无法阻隔目光。他能感受到他们在对视,让他莫名想起喜事中隔着一层红盖头对望的新人……
    联想冒出不过几秒,季裁雪便感到一阵脸热。他赶忙又低下了脑袋,状似不经意地撩了下脸侧的鬓发,以期用头发遮住他可能发红的耳朵,一边此地无银三百两地盯着眼前的茶盏研究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要蹦出巨“这茶盏可真茶盏啊”之类的话语。
    摇光仙尊大抵是察觉到了他的害臊的,一直等他脸上的热意随着臆想的停止而消散后,方才开口道:“为什么要成为掌门弟子呢?”
    一个很微妙的用词,他说的是“要”,而非“想”。季裁雪不免微怔,摇光似乎总能捕捉到他内心最轻微的动向,宽慰他,指引他,理解他,在这一方面,显得他们之间仿佛无比熟稔……明明从他们相识到现在,也不过一个多月而已。
    问题当前,季裁雪并未在心中涌起的困惑上多作停留。他的犹豫像一座不堪重负的天平,很快便明确了倾倒的方向——他开口,并未向摇光隐瞒:
    “寒哥护送我去奈河,作为交换,我要帮他做一件事。”
    许久未提起此人,季裁雪甫一开口,自己都生出些恍惚之感。他目光上移,凝向那张遮蔽了所有神情的面具,将当时便在他心底埋下一粒种子的疑惑问出:“我刚来修真界那时候,南掌门向我提起沈寒时,说他们都是仙尊您的弟子,可寒哥却否认了这一点,他说您从来没有收过徒弟。”
    “若是行过拜师礼,姓名归于谱系之中方算得拜入师门,那我便未曾收过弟子。”摇光沉吟少顷,开口解释道,“若是传道授业,便能算作弟子的话,他们二人确实可称为我的徒弟。”
    看着少年一副“原来如此”的恍然大悟模样,面具之下,男人弯了弯眼睛,他继续缓声说道,将陈年的画卷铺展在少年面前:
    “六百年前,我自长生门出发,一路向北走去,寻找突破修为瓶颈的机缘。”
    “北行路上,我经过了旭光涯,传闻那是上古时期,春生妖王与其宿敌定安剑尊最终决战之地。不过在万万年后的现在,那里已然化作一片荒芜,先者留下的传承早已消散,相传曾被剑气劈断的大山,如今也各自成丘,除却那些附于其上的辉煌传说,它们与最普通的荒山似乎也无甚区别。”
    “旭光涯包括其周边一带都少有人烟,大抵因为传说当年春生妖王在决战之后身负重伤,心怀不甘之下在此设下了诅咒,导致旭光涯所在之地灵气极其贫瘠,灵气含量几乎与凡间无异。”
    “我北行路上途径旭光涯,原意是为寻找一昧常见于旭光涯下的灵草,然而最终灵草没能找到,却让我遇到个奄奄一息的年轻修士。”
    季裁雪听得入神,待摇光仙尊讲到这里,他不自觉地绷紧了下颚,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这时候要登场的人应该就是……
    “这位修士受一些妖族追杀至旭光涯,又误入旭光涯下的瘴气林中,当时正值寒冬,旭光涯与四季常春的长生门不一样,那里的寒冷只比北国略逊一筹。”
    “如果你没有救下他,他就会死在那里。”季裁雪微微皱眉,接话道。
    “是。”摇光轻轻一颔首,“所以我救下了他,他就是如今长生门的掌门,南烛。”
    果然如此。
    即便在摇光做前情铺垫时,季裁雪便有了猜测,但听答案从摇光口中揭晓,他还是难免有些感慨与失神。在对他来说颇是遥远的过去,命运始终在上演着不可捉摸的、交织因果的戏剧。原来摇光仙尊对南烛而言不仅是传道授业的老师,更是有救命这般天大恩情的恩人,可是……可是倘若如此,南烛他为什么还要……
    季裁雪咬了下自己的舌头,他不可否认,无论他心中如何憎恨着害死他师兄的罪魁祸首——正则剑尊,他都或多或少受到了正则剑尊所说之话的影响。
    摇光仙尊分明仍在门内,甚至仍有掌门令在手,可见权力绝对不低,但长生门门中子弟却似乎都对这位前掌门知之甚少。除却萧时欢这种看书看得脑回路异于常人的,季裁雪在门中呆了这么半个多月,便从未听他人提起过摇光仙尊——明明摇光仙尊都已经宣布出关了,这消息放在门内却像是一只小鱼跃入水中,泛出两圈水波就再无动静。
    甚至是,秦铸与南游契寻求获取青州城城主帮助之法,他们二人都是在门中修行已久的弟子,却没一个人想到向摇光仙尊请求帮助的,照秦铸说话时的用词,显然他与摇光仙尊也不甚熟悉,明明他也算是摇光的徒孙……
    摇光仙尊在门中存在感颇低,其中有一部分原因是摇光确实闭关数年,且就季裁雪看来,摇光本人性格并不张扬高调,转走掌门之位后声名渐隐,确实也在情理之中。但声名低调和无人知晓可不是一个概念,这其中到底有无南烛的手笔,季裁雪尚且不得而知,但多少保留了怀疑。
    即便就他与南烛那一面之缘中留下的印象来看,他并不能断定说南烛包藏祸心,或认为南烛是贪图权位之人。
    “我救下了他,花了几天时间将他身上的伤治好了大半。他当时修为方才金丹,追杀他的妖族修为也只比他高上一些,能让他重伤到那般地步,主要还是胜在人手充足。我将他救走之后,那些妖族有在附近暗中探查过情况,但最终并未出手,而是默默撤退了。”
    “原本不过萍水相逢,于他而言或为救命之恩,对我来说却不过举手之劳。我无意在旭光涯久留,便打算同他就此别过,却未想,他提出想要跟着我一同北上。”
    这般走向倒也在季裁雪预料之中,毕竟若当时真的就此别过,或许就不会有如今的长生门掌门南烛了。如此想着,他眨了下眼,问道:“他原本的目的地也在北方?”
    “我不知他原本是要前往何处,我问过他有关他被追杀一事的前因后果,他却避而不答。”摇光说道,“直到多年以后,他才偶然同我提起,当时他遭受追杀,是因他在旭光涯附近歇脚之际,被一批以人肉炼丹的妖族盯上,那批妖族原本想哄骗他至妖窟之中,却被他半途识破,这才撕破脸面,一路追杀他到旭光涯下。”
    季裁雪点了点头,他心里存了考量,倒未置可否。
    “当时我看出他根骨不错,若好好修行,将来会有不错的成就。我想他跟着我或许是为寻求庇护,以防那些追杀他的妖族卷土重来,便想劳烦当时已在门内任职的敏安仙尊过来一趟,将他接回长生门去,让他起码也算免去性命之忧。”摇光顿了顿,“但他却顽固地想跟着我北上。”
    “他身上还有伤,若我带他北上,必然会再度拖慢我定下的行程。”
    “但就在那时候,正则剑尊找上了我。”
    此名一出,季裁雪不禁抬了下眉梢。摇光显然也注意到他神色,多作补充了一句:“那时候清规仙尊仍在修真界,正则剑尊并未走火入魔,我们的关系如同师兄弟。”
    寥寥数语将几百年来翻天覆地的变化概括,仿佛经年以来所有的意外、分裂、遗憾,都被这么一句话语平淡地概括。季裁雪抿了抿唇,胸口浮上一层薄纱般的哀意,并非他亲身所历,却难免有所共情。
    曾经的师兄弟,百年之后,却仿佛形同陌路。
    他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的师兄,倘若师兄和他分道扬镳,最后连他死活都不管了……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师兄绝对做不出这种事情,他也不会让师兄失望到要和他绝交的地步,他们不可能决裂,除非师兄或者他被人夺舍了……
    他的心口忽然一痛,他蓦然低下头,紧紧地收住了牙关,把那些溢出来的苦涩重新塞回心房。
    他师兄当然不可能和他决裂。
    因为他师兄已经死了。
    借着共情的破绽喷发而出的情感压住了他胸腔的血肉,他垂着眼睛控制着自己不要在此失态,却在这时,一只手抚上了他的脑袋。
    行事总是淡然,仿佛不常与人来往的摇光,安慰他时的动作却温和又自然,让他在恍惚中不由地想起,遗留在郁山上的时光。
    他看向了仙尊脸上的面具,有那么一瞬间,他心跳如鼓,竟无比好奇,那面具之下的脸庞会是什么模样。
    直到他心中顾影自怜的哀伤在安抚中褪去,摇光方才重新开口,道:“那段时间,正则剑尊不知从哪听来了天机卷的行踪,他没能找到天机卷,便自己去修习了预言算卦之术。他早先知晓我此去北方是为寻求突破的机缘,便以此为由找上我,想为我卜上一卦,说不定能帮我找到修为突破的关键。”
    又是预言。
    季裁雪拧了拧眉,自穿进《见天机》以来,他几乎都快对这种预言法术ptsd了。还有那天机卷也是,真可谓祸害遗千年。不过他心中愤愤,作为倾听者,他还是十分投入地提问道:“那他预言了什么?”
    “他预言说,我会救下一人,这人将带来我的一道劫难,倘若能渡过此劫,我将顺利突破到下一境界,反之,我将会因此而死。”
    最后那个“死”字分明落得很轻,却让空气有数秒的凝滞。
    “我让南烛留在了我身边,此后继续北上,大约一个月之后,我抵达了北国。”
    “在那里,我救下了一匹将死的小狼。”
    “那是……”季裁雪接着摇光的话开口,惊愕却也肯定,“沈寒。”
    “没错。”摇光继续道,为这个故事收了尾,“那之后经过稍有波折,但最终的结果是,我带着他们两人回到了长生门。毕竟是我带回门中的人,我理应承担教导他们的义务,因而当时门中大多人都认为,他们是我收的两名亲传弟子。”
    自摇光平静的言辞之间,季裁雪得见他的心境:“您并没有相信正则剑尊的预言?”
    “即便那预言是真的,我也不能因为我窥得天机,而对他们做出什么。”摇光抬起指尖,用灵气将凉掉的茶水重新烧热,“无论如何,就当时而言,他们之中没有一人做过有害于我的事。为了子虚乌有的未来惩戒现在的无辜者,那是不公平的。”
    “更何况,在那不久之后,我便顺利突破境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