锣鼓声、铜铃声、人头攒动。
“新娘子来咯……”人群中有人大喊了一声,哄闹声越发的大。
摄政王府的婢女、小厮都带拎着花篮,红包,系了红绳铜板,府兵开路,撒着吉利彩头,马车行驶的平稳缓慢,铃声悦耳,谢礼身穿大红婚服,并未骑马在最前方,而是缓步拉着婚嫁马车,没了官威,像个楞头小子一样笑得热烈骄傲。
“咱们王爷终于要成婚了,也不知是哪家千金这么得王爷宝贝,捂的严实,彩礼到现在还没绕完……”
“听说是王爷的救命恩人……”
“那敢情好啊……一定是天上的仙女,叫咱们王爷一见钟情!”
“王爷笑得好傻……”
妇人连忙捂住丫头的嘴,生怕招来杀身之祸,可是娃娃的声音依旧通过人群传到谢礼耳边。
谢礼从袖子里拿出金瓜子对着小姑娘的方向抛了一大把,“同喜。”
宋怜殊听到外头的动静,隔着红盖头轻笑,直到马车停下,才收住了笑。
“怜娘,我扶你下车。”
握着红绸,二人共跨火盆,拜高堂。
谢逸在旁边看着,偶尔扯扯燕行的袖子让他多笑笑,吉利!
“礼成!”
宋怜殊强行咽下了嘴里的血腥味,任由身边人牵着她的手。
“怜娘,你真美。”
谢礼呆了好一会儿,直到宋怜殊催他才脚步晃悠的去端合卺酒。
看他背过身去,宋怜殊终于忍不住,捂着染血的手帕匆匆将它藏于床底。
“怎的我的酒杯里的酒就半杯,你的有满满一杯?你也不怕坏了规矩。”眼底欢喜的笑却是怎么样也没法掩盖。
“规矩为人服务。”
“真不敢相信这是你口中说出的话,迂腐的小太子。”
“嗯。”
二人交杯,谢礼的视线黏在她身上,看她害羞的样子,只觉得不真切,直到冷酒下肚,热意从心脏泛滥。
深吻。
“唔……献哥……前面……”
“他们不敢喝我敬的酒。“
“那也总该去一趟。”
“有陛下在,我今日是你一人的。”
……
“喝喝喝……”
倒是没人敢灌谢逸的酒……但是不妨碍谢逸自己找机会喝。
“陛下啊,您别为难老臣了……”四五十岁的老头端着酒杯跑的健步如飞,尤其是燕行刚喝倒了一桌过来捞人,那差点脚底没溜出火星子,谢逸实在逮不到愿意陪他喝酒的,眼前重影叠叠,被燕行扶着往无人的连廊上带。
“这些老头真没用。”
“他们年龄大了身体不好。”
“你也上千岁的人了……喝酒,嗝……就很顶,来陪我喝……”
院中倾斜的桃花枝在春风里轻翕,满枝头的桃花灼灼,几瓣花瓣飘落,扶春风散落在谢逸被解落的黑色的长发上。
“唔……”
“阿逸……阿逸……”
“热……”
眼前的人,辨不清,可是只是靠近他,闻到他身上的酒香就觉得心脏跳动的好快。
谢逸迷迷糊糊的应,“燕行……”
身上的男人突然紧绷,手臂青色的血管凸起,克制的抚摸他被汗水浸湿的碎发,“可难受?”
“呜呜呜呜……”
谢逸突然哭起来把燕行吓得根本不敢动,紧盯着他的神情轻缓的靠近他的唇边去听他的呜咽。
“骗子……害我几天没睡好的骗子……”
心脏刺痛。
一点点的强势的扣着他的五指,交颈,温热的呼吸拍打在他耳边,语气中带着深沉的戾气,“你也是骗子。”
说好会原谅他。
男人的动作随着情绪积聚,爆发,把谢逸折腾醒了……
“……”
这算不算是酒后乱性?
谢逸眼睛酸痛,等能将他看清的时候入目他沉郁的面容,羞愤气结。
猛地抓住他的头发,压抑着怒气,“你想弄死我?啊……”
“你何时娶我?”
“现在肯定不成啊,事情好多也没法准备。”
说的大实话,奈何他不愿意听,可叫谢逸遭老罪了。
“你发什么疯?”
谢逸要是再后知后觉他也白活了。
燕行静静的搂着他,胸膛剧烈起伏着,闷闷得,“害怕你离开我……”
“你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合着我白痛了。”谢逸一动就不得劲儿,该死的是体内灵力还很充盈,让他整个人说不出的难受。
“我抱你去清理。”
其间,谢逸一直没说话,只是在他从背后环着他的时候,谢逸转身捧起他的脸吻在他的额头,“如果你觉得害怕,我明日将玉玺和兵符还给父王,我们回到羲和山,我也想我娘亲和爹爹了。”
拦在他腰间的手更用力,看着他,“阿逸,你心里清楚,谢礼求的也不是江山。”
“那我能怎么办?世上安得双全法,我又不能既要又要也要,搞得我三头六臂一般,不知是不是我想的太多,最近夜里我总梦到你,也不是什么好梦,我们修道之人这些东西不得不信。”
谢逸在他怀中,辨不清燕行此刻的神色,搂着他的男人只是片刻的愣神,而后看着屋外随风摇曳的大红灯笼,往来的人影,几度张口却又最后抿唇趋于无言,有一搭没一搭拍着少年的后背,“睡吧。”
万籁俱寂,红烛燃至天明。
翌日。
“怜娘……怜娘……”
轻声一声一声的不知道唤了多少次,女子的手脚依旧冰凉,双手被谢礼握着捂在怀里,温柔的目光悲戚被深隐,宋怜殊几度皱眉,最后睁开了双眼猛地侧身吐了一口血倒在了谢礼怀里。
“献哥……”伸手胡乱的摸着,最后还是谢礼先将她的手握住。
“是不是看不见?我替你梳妆,别怕。”
“你会吗?”宋怜殊像是想起什么好笑的问道。
“会,刚学的,不太熟。”
牵着人,来到梳妆镜前,按着她坐下,拿着眉笔替她描摹眉毛。
“也不知道被你画成什么鬼样子,待会儿你一定要命令下面的人多夸夸我。”
“很美,不用命令。”
说不熟练,却每一步都做对了,镜中人更美了。
“带我去桃园,给我一把剑,你帮我作画,我来题字,你得快些。”
手中的唇纸被他握的褶皱不堪,血丝涌现,谢礼深吸了一口气,“来得及,我的画技为当朝第一,你还未上胭脂用早膳,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宋怜殊应了声“好”,任由他动作,过了一会儿,又说,“把孩子们也叫出来,我再叮嘱他几句。”
“嗯,还有想要的我去准备。”
“再没有了。”
……
今日是第三日。
小厮过来叫人时,二人都穿了素色,衣冠整洁,气质斐然。
“母妃。”
“唉……乖崽崽,到我跟前。”
谢逸看着她失去光彩的瞳孔,眼眶微红,半蹲着,伏在她膝边。
“你的爹娘为你取过表字了吗?”
“没有……我的师父玄天道人在我出生时为我取了小字——无恙……我便一直用着。”
“那你以后的表字就叫承安可好?舜禹承安继治,任贤使能,望你日后承天之佑,为百姓启盛世。”
“多谢母妃。“
宋怜殊摸着他的下颌,随意捏了捏他脸上的软肉,“谢什么谢,若说谢也是我该谢谢你才对。”
“您折煞我了。”
“你来。”
燕行凑近了,弯腰倾听。
“我看得出他从小没吃什么苦,他若是有什么做的不妥的地方你让让他,他的性子是藏不住事的,你恰恰又藏了太多事,别让他真的生气,你们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向阳生长的花,也将种子洒向四周。
燕行的目光落在失明的宋怜殊身上,紧紧的握住身边人的手,“是他在让着我,我会将您说的牢记在心。”
“吃饭、吃饭……再唠下去该凉了。”
今天没有上荤腥的菜,宋怜殊想要自己来,却被谢礼强硬拒绝,在孩子们面前投喂让宋怜殊苍白的脸上有了羞红,时不时总要骂谢礼几句“没分寸”、“不知羞”……
人间最温暖的时光,莫过于此。
用完饭后,谢逸和燕行一直没再出门,谢逸有些想喝酒,可是怕自己发酒疯。
“这边好像原来是没有石桌和凳子的。”
凳子上面铺了垫子,甫一坐下,身体的寒凉都被驱散了,宋怜殊的臂膀架在石凳上时,石桌还是热的,她才发现设计的极为精巧,底下有加热阵法和聚灵阵。
“是孩子们花的心思,他们没白疼。”
握上天子剑的宋怜殊,锋利如刀剑出鞘,席卷满地缤落得花瓣,画中人形神皆备,透过纸墨,尽窥风华。
剑回鞘,“滴答、滴答······”血珠越来越快的坠落下来,站在一旁的谢礼匆匆扶着她手都是抖得,“怜娘,我们回屋休息好不好?”
“我的时间不多了,带我去看画,我要去。”
好几次,宋怜殊手中的笔都掉落在地上,谢礼握着她的手顺着她的力道写下,“既见君子,不我遐弃”,落笔:妻--宋怜殊。
最后一笔写下,终是支撑不住倒在了身边人的怀里,嘴角溢血,紧紧握着他的手像是回光返照一般他的神情莫名涌上眼前,“献哥,你真好看。”
“怜娘······”我去陪你,等等我。
“你要好好地,别来寻我,我下辈子都不记得你了,来也无用。”
“一定有办法的。”
“你别气我······”
“别睡,怜娘,再看看我······”
谢逸一直在算卦,脸色白的不像话,燕行没有劝,只是在他睁眼的瞬间将踉跄的人扶住。
“母妃要不行了。”
“谢礼的命线也很微弱。”
“阿逸,千续引已经反噬致你自身修为受损,气血两亏,如今你强行为血亲占卜伤上加伤我已容你胡来,我不会让你出这个门。”
墨雪剑立于门前,阵法金光大亮,谢逸知道自己又被他摆了一道。
气的用头撞他。
“你可真没闲着。”
“不费事。”
“······”
“让我出去。”
“你乖一点。”
最终还是拗不过谢逸,将人带到了桃园,只是说好了他不能再干涉凡人宿命。
不过谢逸向来说完就忘。
二人到的时候,宋怜殊已经长眠,谢礼抱着她如同失了魂一般呆坐在地上。
“都怪你非要阻止我。”声音有些哑,将头靠在燕行怀里才不让自己的失态再刺激谢礼。
感受到胸前的濡湿,燕行叹了口气,目光落在谢礼身上像是在透过他看向虚妄的记忆,“你不可以动手,但我可以。”
谢逸眨了眨眼睛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燕行的意思,想要把人抱紧锁死的时候怀里已经空了,抬头看向半空悬空而立的人,已经越来越沉的天色,雷鸣声越来越清晰。
“贼老天,你盯着我们两个劈是吧?他都还没开始布阵!”
一道闪电破出云层劈到谢逸脚边,给他脚下辟出大片的焦黑。
“你来,我还偏偏不阻止燕行了。”
反正怎么搞他俩都是重点关注对象,他劝个毛线。
谢逸战斗力大幅缩水,但是不妨碍他有钱,燕行布阵过程中的一道道混沌天雷威力是寻常告诫天雷的三倍,谢逸能用灵器摆平的费点钱,摆不平的硬扛直接原地修炼。
反正他们未害人,天道下不了天惩雷劫,这种强度的迟早也要落到他身上。
雷电萃取,谢逸体内的混元丹越发的凝实,人界灵气匮乏,而混沌天雷之中五行俱全,他的体内如同干涸的池塘,如今一道道告诫天雷如同滂沱大雨,以雷霆万军之势冲刷池壁充盈体内的灵力本源。
阵成,轮回境中一道人影出现。
“献哥。”
残影在呼唤谢礼,谢礼赤红着眼看向虚空中漂浮的人影,终是泪如雨下。
“把你的心头血滴入,要快!”谢逸大喊了一声。
谢礼伸手抽出稳固发冠的桃花簪,迅速狠厉的刺入心脏,鲜血滴入阵中,金光大亮,从谢礼的心口飞出一根红线牵着那缕魂魄,消失在轮回镜中。
“此线可为你们续三世姻缘,算我还你对阿逸的十数载照拂。”
暗金色的竖瞳。
谢礼盯着看了许久,抱着安详熟睡的爱人,余光落在一旁打坐的谢逸身上,嘴角勾起浅浅的弧度,终是只说了一句,“如此,两清。”
握着滴血的桃花簪,最后对着燕行说了一句,“记得怜娘的话,照顾好承安,我累了。”
用力,刺向心脏,含笑抱着怀中人去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