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浅浅缓缓抬起她那双宛如秋水般清澈的眼眸,视线交汇之处,正是父亲予天云那略显严峻的面容。
他高大的身躯微微前倾,眼神复杂,似乎欲言又止,最终缓缓下移,停留在她手中那块正腾腾冒着热气、香气四溢的牛肉胡饼上。
胡饼的热气在两人之间轻轻缭绕,犹如一道无形的屏障,掩藏着彼此心中的千言万语。
予天云的目光犹如穿透了那块胡饼,小心翼翼地探寻着,试图捕捉到几分即将成为外祖父的喜悦。
他的眼神中带着期待与担忧,那份微妙的情感,在不经意间泄露了他的心思。
察觉到这份不同寻常的关注,予浅浅眉心微蹙,心中疑云渐起,正欲开口询问,却见父亲已悄然坐至她身旁。
那宽厚的手掌轻轻覆上了她的手腕,语气里满是温柔的关切,“我的乖女儿,让爹看看,这热乎乎的汤汁可别伤了你的樱桃小嘴。”
予浅浅心中暗自嘀咕,父亲今日的举动实在太过反常,从前的宠爱虽多。
却从未如此事无巨细,心中虽疑惑重重,面上却只是淡然一笑,答道:“没事的爹,我又不是瓷娃娃,哪有那么容易受伤。”
回想起往昔,予天云对她的疼爱总是恰到好处,从不过分溺爱,更不会因小事而大惊小怪。
今日的过分呵护,让予浅浅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情绪,不禁浑身一颤,低头再次咬了一口胡饼,细细咀嚼,企图以此来掩饰内心的波澜。
此刻的予浅浅,肌肤如凝脂,即便是手背上那层几乎看不见的细软绒毛,在阳光的照耀下也显得格外清晰。
那份优雅从容的吃相,让一旁的予天云恍惚间犹如看到了幼时的她,也是这般惹人怜爱,乖巧懂事。
思绪不禁飘向未来,予天云不禁遐想,那个即将到来的小生命,是否会继承他们家族的优良血脉,拥有如沈慕尘般俊朗的容颜。
虽然只是短暂的交集,但沈慕尘的样貌,无疑令人印象深刻,即便这孩子继承了双方最不显着的特征,也必然是个讨人喜爱的孩子。
可偏偏,沈慕尘选择了默默离开,将责任与承担尽数抛诸脑后,留下的不只是一个等待出生的生命,还有女儿无尽的孤寂与期盼。
想到此处,予天云的心如同被重石压住,沉甸甸的。
他知道,沈慕尘显然不是能够依靠之人,那么,茫茫人海中,又有谁能给予女儿一个温暖的归宿,用真心去呵护她,疼爱她?
一时间,各种念头在脑海中盘旋,予天云的眼神变得坚定,他轻轻地对女儿说:“浅浅,待爹回到京城,定要为你挑选几位优秀的青年才俊,让你自己选一个心仪的,作为终身的依靠。”
言语间,既有父亲的决绝,也有对未来美好的希冀。
予浅浅嘴角挂着几分玩味的笑容,却不作声,手里的胡饼被轻轻咬了一口,碎屑在唇边散落,她优雅而从容地继续享受着手中的美食。
可是,这份宁静很快被父亲予天云的一句话打破。
他像是忽然忆起了什么重要事项,目光闪过询问:“浅浅,你能不能和为父好好谈一谈,说说你和谢可衡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以至于你们之间的婚约都解除了?”
予浅浅闻言,轻轻咀嚼着口中的牛肉,缓缓咽下,眉宇间闪过一抹复杂情绪。
她侧过头,眸光微转,似是不解地反问道:“爹,您这话何意啊?”
从父亲归家的那一刻起,她便将谢可衡多年来的种种不堪一一细述,父亲明知道她对谢可衡的厌恶之情犹如长江之水滔滔不绝。
又为何要在她面前提起那个依靠裙带关系生存的男子?
这样的念头在予浅浅的心中如同涟漪般一圈圈扩散开来。
她难以自抑地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与讽刺,“父亲,您莫不是还在盘算着让谢可衡成为我的夫婿吧?”
言毕,她的眼神变得深邃而复杂。
在那些梦境的片段中,她清晰地预见了未来:不久之后,谢可衡会意外地与其失散多年的父亲重逢。
所有的冤屈得以昭雪,从监牢走出的第一步,便是迈向乡试的考场,最终如鱼得水,一路升迁,直至位极人臣,成为宰相。
回想起自己生命的终结之时,沈慕尘与谢可衡两方势力正处于水深火热的较量之中。
沈慕尘忙于处理朝中纷繁复杂的事务,根本无暇顾及自己。想到这里,予浅浅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线灵光——谢可衡,这个曾经让她不屑一顾的人,竟然成了改变命运棋局的关键!
只要她主动找上谢可衡,随后的一切……她的思绪飞速转动,一个大胆而又周密的计划在心中悄然成形。
就在这一刻,手中的胡饼竟不经意间滑落,“啪嗒”一声,落在地上,饼上的牛肉碎与酱汁四溅开来。
望着这一地的狼藉,予浅浅不禁以手掩口,眼中闪过一抹俏皮与尴尬,轻声惊叹道:“哎呀,真是失手了!”
她这突如其来的反应,既有几分天真烂漫,又让人感到些许无奈,让一旁的予天云不由得眉头紧皱。
看着眼前的女儿,他的心中充满了矛盾。
明明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孩子,转眼却即将为人母。
他知道,女儿需要的是一位性格沉稳,能够包容并引导她的伴侣。
可是,在这种紧迫的情形之下,当务之急是尽快为女儿寻得一名男子,让其承担起父亲的责任,承认这个即将到来的小生命。
这一切的安排,虽是权宜之计,却也不失为眼下最紧迫的考虑。
予天云语气中带着几分长辈特有的关怀与叹息,缓缓说道:“谢可衡那孩子,自小我就见他在这村中玩耍,性子纯朴,待人诚恳,也算是个本分的青年。你与他之间是否因为某些不经意的误会,再加上旁人从中拨弄是非,才使得彼此间产生了隔阂?”
他的眼神不自觉地飘向远方,言下之意,那位爱管闲事、惯于搬弄是非的沈慕尘自然成了这“旁人”的最佳人选。
予浅浅心中虽有万般无奈,却碍于场合不便发作,只能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正欲开口之际,又闻予天云眉头紧锁,继续说道:“恰巧十日之后,新上任的县太爷设宴款待乡绅,邀我前去做客。届时,我打算顺道去趟牢狱,探望探望他。一个满腹诗书、温文尔雅的秀才,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伤天害理的事情呢?此中必有他人栽赃嫁祸的嫌疑。”
说到这里,予天云脸上的神情变得异常严肃,一字一顿地保证道:“但你放心,为父一定会亲自审问他,若是他真的对你做出了什么过分之事,我予天云定不会轻饶,让他后悔莫及!”
予天云误以为予浅浅的沉默是对沈慕尘余情未了,殊不知,予浅浅在内心深处细细思量后,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似是有了新的打算。
她轻声提议道:“关于谢可衡嘛,也不是全无商量的余地。不如,父亲大人,孩儿陪您一同前往牢狱探视,如何?”
牢狱之内,昏暗如同无尽的夜,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压抑,仅有的几束微光企图穿透厚重的黑暗。
却只能在斑驳的泥墙上留下几许苍白的痕迹。
深入其中,氛围越发显得阴冷而沉闷,每一步都似乎踏在了无声的绝望之上。
行进间,脚步声回荡在狭窄的走廊里,惊扰了那些蜷缩在晦暗角落的囚徒。
他们犹如被这声响激起了生存的欲望,纷纷挣扎起身,瘦弱的手臂透过锈迹斑斑的铁栏杆,带着无助,向过往的人群发出哀怜的请求,“大人,求求您,大发慈悲,让我们重见天日吧……”
空气中混杂着汗臭与污秽的排泄物味道,令人作呕。
予浅浅紧捂口鼻,眉宇间透露出反感,却依旧跟随狱卒坚定的脚步,一步步迈向了最深处的牢房。
终于停在了一间牢门前,予浅浅轻轻点了点头,向身后随行的贴身丫鬟珍珠使了个眼色。
珍珠会意,迅速从袖中取出一只绣花荷包,悄无声息地塞进了狱卒张开的掌心。
狱卒掂量着荷包的重量,满意地冲予浅浅施以一礼。
随即转身拍了拍牢门的铁栏,嗓音因常年吼叫而显得沙哑,“谢可衡,有人来看你了!”
话语中带有几分威严。
谢可衡脚步沉重,每一步都似乎拖拽着无尽的疲惫与屈辱,铁链与枷锁相互碰撞,发出刺耳的哗啦声,在阴暗潮湿的牢房中回荡。
他的眼神穿过凌乱的发丝,终于锁定在来人的身影上,那是一股无法抑制的愤怒与失望混杂的情绪,化作一句厉声质问:“予浅浅,你来做甚!”
那名身材魁梧的狱卒见到谢可衡眼中闪烁的凶光。
不禁心头一紧,只觉对方浑身散发出一股不屈的气势,就连额前的碎发都犹如根根竖立,透露出野兽般的桀骜。
他连忙将手里的鞭子高高扬起,在空中划出一道尖锐的呼啸声。
试图以此震慑对方,声音里带着威严,“谢可衡,你可看清了,站在你面前的是谁!识趣的话,就乖乖闭上你的嘴巴!”
而这时,予浅浅轻启朱唇,声音温柔却带着力量,“这位大哥,请留步。”
随着话音落下,她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那笑容中犹如蕴含春风,能瞬间融化冬日的寒冰,“辛苦您了,我与谢秀才有些私密的话要说,请您先行回避。”
狱卒哪敢有半点迟疑,他狠狠地瞪了谢可衡一眼,那眼神中满是警告,随即弯下腰,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临行还不忘重重地摔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