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六章 凛冬
作者:请叫我陈总长   犁汉最新章节     
    张冲很快就弄明白了这事的经过。
    此前张旦曾以扣留质子的理由,令乌桓右北平部的乌延送三名部落贵子到卢龙塞。
    乌延明白这是汉室的传统,所以不疑有他就送来了他的三个侄子,皆已长大。
    而这三个乌桓小贵种来到卢龙塞后,很快就被张旦分化收买,三人皆愿意作为向导带领泰山军深入塞外。
    一直以来,从卢龙塞到平冈、再到柳城的道路都是掌握在乌桓人手上的,没有乌桓人带,泰山军压根找不到路线。
    所以,即便右北平部的乌延因榻顿压迫而不得以投靠了张旦,但依旧没有将这条路线告诉张旦,为的就是可以独占这条贸易路线,在汉人和草原人之间两边得利。
    当然张旦也可以威逼乌延,让他交出这条出塞去柳城的道路。但这么做,必然会暴露出泰山军对乌桓人的战争意图。
    即便乌延估计很乐意榻顿的实力受损,但张旦依旧不愿意冒这个风险。谁知道那乌延会不会以此卖了泰山军,来获得榻顿的信任
    所以张旦才有这样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举。
    而且,张旦也没有将全部希望放在三个向导身上,即便他一开始就将这三人分开安置,他们很难串通。
    张旦还有意在右北平寻找一些常年出塞的汉人,看他们是否知道这条路线。
    这方面河间甄氏发挥了作用,他们利用过去的商道网络,联系到了河间的一个叫邢颙的人。
    这人曾流亡到徐无山避乱。
    徐无山在徐无塞外,那里聚集着一群胡汉流亡,说是聚山避乱,实际上也是自成一方,或民或匪。
    那邢颙被举荐到张旦这里的时候,就说自己当年在徐无山避乱的时候,倒真的有人知道这条去往柳城的道路。
    于是,张旦忙赐予邢颙百金,让他去徐无山寻找这人。
    而现在,邢颙已经走了十日了,至今未回。
    张旦心里估计此人要么跑了,要么就是路上被人劫杀了,遂不再多花心思,就打算依靠这三个乌桓向导带路。
    直到,今日凌晨,这三个乌桓向导被发现分别死在了室内。
    张冲听完这个始末后,意识到了情况的严重性。
    那就是无论是谁杀了这三个乌桓向导,其背后必然是已经知道这三人的作用是什么,所以很显然,泰山军进攻乌桓人的意图多半已经暴露了。
    而他的旁边,张旦也是这个意思。
    张旦忍不住道:
    “凶手必然不是一个人,根据仵作们的分析,那三名向导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被人用短匕刺杀的,其间甚至连一点挣扎也没有。所以行凶者必然是多人,而且现在就潜伏在卢龙塞内。”
    张冲横了眼,看着张旦,忍不住骂了句:
    “你也是带兵多年了,怎么会出这样的纰漏难道你右军是个筛子吗,能藏一群奸细”
    张旦赧然,一句话不敢吭声。
    之后张冲没有继续指责张旦,他也知道这是泰山军现在扩展太凶了,又在中人亭大战后吸纳了一大批汉兵,这种事也是难免的。
    毕竟泰山军真没那个能力对每一名降兵做细致的调查,只能靠着相互指认。
    但这种手段只能抓出汉军的大鱼,对于那些出自基层,却并没有暴露出世家身份的军吏,根本没有作用。
    所以现在张冲要想怎么解决这事。
    如今向导一死,立马暴露出两个问题来。
    一个是出塞的道路怎办,另一个就是出塞意图的暴露。
    最后一个问题还好说,因为得益于张旦的及时应对,在发现凶案的第一时间就紧闭了塞门,以泰山军出入令之严密,那几个凶手压根没机会出去。
    所以现在柳城的乌桓人应该多半是不知道的。而只要他能及时率军出塞,直趋柳城,那还是可以造成战术上的突然性的。
    但问题又回到了最初,那就是出塞的道路怎么来。
    别看泰山军也有几千乌桓人随军,但这些人却普遍都是来自城傍,入塞内生活都不知道几代人了,早就和塞外断了联系。
    所以他们也和汉人一样,两眼一抹黑。
    事情就这样僵在这里了,最后手足无措的张旦只能嗫嚅了一句:
    “王上,塞内已经备好吃食,先吃点吧。”
    张旦这会分明看见王上的嘴角起了一个大血泡,也不知道是被北风吹的,还是被这事给急的。
    想到这里,张旦的愧疚就更深了,如他这般坦直的人这会也起了暴虐,暗恨:
    “那几个贼凶,别让乃公抓住,不然非得让你求死不得。”
    张冲看张旦的样子,就知道他这会指不定怎么自责了,也不想再说什么话,只能拍了拍张旦的肩膀,准备和他一并入内。
    就在张旦带着张冲要入塞的时候,塞内的夹道上,突然冲出四个长戟甲士,他们一声不吭就阔步靠了过来。
    因为张冲和张旦刚刚在私下聊,所以横壮将们都围在外围,也因为就在卢龙塞外,也有点失了警惕。
    所以等这四个长戟甲士靠了过来的时候,外面的蔡确呵斥了句:
    “站住,你们哪部的”
    到现在蔡确还以为那四个甲士是右军的。
    但蔡确刚说完话,那四个甲士就从披风下抽出弩箭,皆对准了正拍着张旦肩膀的张冲。
    蔡确在那四个甲士手往下送的时候,就已经怒吼了一声:
    “站住别动。”
    张冲也被蔡确这声虎吼给提醒了,正回头往这边看。
    然后蔡确就整个人扑了上去,要将那箭矢挡下来。
    但可惜弓弩发射的速度太快了,蔡确到底是慢了一步,四支破甲箭矢就擦着蔡确的面颊,射了出去。
    此时的蔡确根本不敢往后看。
    因为兼行的原因,这会王上并没有身穿他那领镜面甲。蔡确不敢往回看,深怕看到的是王上倒下,那将是比天塌下来还让蔡确崩溃。
    他只能将全部的不安和怒火宣泄在那四个甲士的身上。
    蔡确揉身上去,只一个摆拳就击中了一人的下颚,然后又抓住一个甲士反摔了出去。最后一脚踹翻一个正拔刀的,又扛了最后一人的一刀,然后蔡确整个人扑在他的身上,对他的面颊就是一拳一拳砸下去。
    直砸到蔡确的拳峰都是血,那甲士的脸都塌了,蔡确都没有停下。
    直到他的后面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
    “阿确,人都被你打死了,还不看看另外三个有没有活的”
    就这一句话,让蔡确这个铁兽,这个昂臧汉子给整哭了。
    他颤颤巍巍的调回头,看见王上就这样看着他,在笑。
    而就在刚刚,也就是蔡确看不到的地方,当那四支弩箭射向无甲的张冲时,在场的一众人也如蔡确一样心揪着。
    但他们看到了什么
    就在这四支铁箭矢要射中张冲的时候,张冲一只手摁住了张旦,让他不要扑过来替自己挡,一手拿刀鞘,随后一个横挥就将四支箭矢尽数斩落。
    看着地上掉下的箭矢,包括张旦在内的,都愣了。
    而张冲也没管一众人的惊愕,走到蔡确面前,将他拉起。
    随后,张冲又蹲在地上,将第一个被蔡确击中下颚的甲士给拍醒。
    那甲士刚进入婴儿般的睡眠,就被张冲拍醒,还在发懵,就见到了他此行要刺杀的正主。
    他正要起身抽刀,然后张冲一只手又把他摁在地上了。
    张冲将这人的肩章抽下,看了一眼,问道:
    “叫杨终不是真名吧。”
    那叫杨终的甲士被那铁手压在地上死命挣扎,但那铁手依旧如泰山压顶一般,将他死死摁住。
    他绝望的看了一眼那个非人,从嘴里吐出混着血沫的沙土,骂了句:
    “狗贼,你有种就杀了我,我做鬼来杀你!”
    张冲意外的看了一眼此人,知道这就是所谓的死士了,这类人是问不出来的。
    于是张冲先一把卸掉了他的下巴,然后将负责内卫的董昭喊来,吩咐道:
    “这些人应该就是刺杀向导的一帮人,先审审吧。”
    董昭抹了下额头的汗,忙带着几个飞军内卫将这杨终拖了下去。
    刚刚蔡确那一阵连击,等董昭带人收拾的时候,那四名此刻两死两伤。
    其中被蔡确摔出去的,是脖子砸地死的,另一个死的就是被蔡确殴死的那个,那是真的面目全非,怎一个惨字。
    当自觉失职的董昭带着刺客下去审讯的时候,边上一直深思的沮授突然对张冲道:
    “王上,这群刺客的行为很蹊跷。”
    张冲也点了点头,他也看出来了。
    这四个人明明是死士之举,要想在万军之中临阵刺杀张冲,那得是多么疯狂的想法。不管成功和失败,这四人都难逃一死。
    但结果呢,别看刚刚那个叫杨终的叫的壮烈,但其实张冲一眼就从这人看出他不是那种训练出来的死士。
    没能在清醒后第一时间就自杀的死士也配叫死士
    所以张冲才有此疑惑。
    但既然不是死士,那这些人就是临时起意要刺杀的
    难道真的是因为看见他张冲了,觉得机会难得可那弓弩不是提前就准备好的吗
    就在张冲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又一是一阵大呵,确是另外一边的郭祖发出的。
    横撞将们被刚刚刺客的事情弄得魂都没了,这时候见又有不知道死活的要冲禁,直接就下了狠手。
    片刻,两个衣衫褴褛的,作参客打扮的汉人就被拖到了张冲面前。
    两人都鼻青脸肿,看不出样子来。
    而一旁的张旦却越看其中一人越眼熟,最后终于忍住问了句:
    “邢颙”
    这一喊,硬生生把那个脸肿的是猪头的汉子给喊哭了。
    他抱住张旦的大腿就哭道:
    “大帅,我终于见到你了,呜呜呜,他们真不是好人啊,上来就揍我,我说咱叫邢颙,他们还揍我。呜呜,真的是欺负咱老邢啊!大帅你要替老邢做主啊!”
    张冲一愣,这就是此前张冲派出去找向导的邢颙于是,张冲瞥了下刚刚拖他过来的程普、韩当。
    这两横撞将也意识到自己可能揍错人了,皆默默低下了头,不敢直视王上。
    而张冲最后将目光放在了另外一人,见他虽然凌乱,被揍的也不多,还能保持点风度。
    此人会是那向导吗
    见张冲望向自己,那人从地上勉强站起,随后对张冲深深作揖,道:
    “无终山村夫田畴,见过太王!”
    听到这个名字后,张冲再忍不住哈哈大笑。
    直到这个时候,张冲终于意识到,自己果然有大运!
    ……
    平冈。
    这里原是右北平郡治所在,突出在边墙之外,只这一点就彰显着前汉那份傲视睥睨的豪气。
    毕竟,一个是突出塞外抚四夷,一个是龟缩塞内守国内,这两个差距实在太大。
    而现在,前汉之壮烈俱往矣,这平冈也换了主人,成了现在乌桓右北平的乌延落帐过冬的所在。
    平冈这个名字就完美的诠释了此间的地势。
    这里正处在燕山与大兴安岭的交汇处,因处在两群山之间的大片平地上,所以也叫平冈。
    也因为此地左边为鲜卑高原,右边就是辽松平原,是两个地理单元的过渡地带,所以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在后世,这里在明朝就是大宁卫的所在,不知道上演了多少故事。
    只是在现在,这里还只是乌桓人过冬的地方。
    这里因为西高东低可以遮蔽高原上吹来的朔风,境内又有终日流淌的老哈河作为饮水,可以说是难得的一处过冬地。
    这会,在一处不知名的坡地后,五六百落的草原圆帐错落分布。
    其中,在这最中间的一顶,外面有一个圆木刻凿的图腾柱,上面绑着一些彩锦,挂着牛羊头,不时就招惹一些苍鹰停下用食。
    在这处大帐内,乌桓右北平部大人乌延就快活的享受着张旦赐予的美酒,摇头晃脑的对下面的勇士道:
    “咱们守着这平冈,不比那榻顿舒服他能有汉人的美酒喝他能让部落的勇士有铁器用他能让咱们的妻子穿上绸缎能让部落的老人有避风地熬过这个寒冬”
    乌延每说一句,帐内的各小酋就吆喝一句,直直将氛围推到了最烈。
    但在乌延沉迷于此刻的温暖时,并不知凛冬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