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张冲的新令还未到,陈焕部就已经做出了反应。
行动者正是军中枪弩双绝的陈诚,因和陈焕同族,军中也称其为「小陈」。
刚刚巨鹿军南壁上的壮烈之举全落在了小陈的眼里。
但敌人的壮烈,落在壁垒外的陈诚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他刚从横撞队外放,就在其族兄陈焕的军中任曲将。此刻就负责指挥长弓手攒射着南面壁垒的汉军。
这时候见对面在那几个敌军健步几句话就将对面士气鼓动起来,脸直接就黑了。
他翻出一具腰弩,估了一下距离,然后坐下拧腰张弦,就对着那最前面的一个敌军健步射去。
势若雷霆的箭失不仅正中那健步,还将此人带着直接钉在了甬道壁上。
这一击,直接将壁上的汉军吓住了,再顾不得喊,下意识就趴在了地上。
可以说,陈诚一击就打掉了程涣军刚鼓起的士气。
陈诚的壮举落在后面指挥的主将陈焕眼中,当然惹得这位泰山军宿将一阵高呼。他有心提举自己这位族弟,于是高呼:
「小陈神射,飞将军李广射石也不过如此。」
当即在一面黄旗上手书二字:「飞射」。然后就让背旗将这面旗帜送到陈诚处,并告诉陈诚。战后,他定会替小陈请功,到时候必然渠帅亲手书一面「飞射」旗。
也是在旗帜刚送出,从后方大纛处送来的军令也送到了陈焕手上。
听着背旗重复着渠帅的口令,尤其是最后那句:
「到底谁才是贼!」
陈焕重重一拍胸脯,凶煞道:
「你回去禀告渠帅,就说我陈焕必不让我泰山军威名蒙羞。」
说完,他就对身边的扈将道:
「传我令,移旗到阵前。」
那扈将大惊:
「司马,万万不可啊。敌军劲弩甚是威力,万一……」
陈焕骂道:
「什么万一,便是万一又如何。你记住,咱们泰山军的军威比我老陈的命重要。走,全军向前,我倒要看看对面这营垒是不是真的是铁做的。乃公崩碎了牙,也得给他咬烂了。」
就这样,陈焕军旗帜飘扬,各部曲得了旗令,纷纷向前移动。
刚刚小陈含怒射出一箭,大涨前军士气后。先是后方送来一面「飞射」旗,随后后方又摇出出击旗语。
虽然陈诚不清楚陈焕为何要下令全击,毕竟他们这军多是弓弩手,长于远战。但就如小陈自己说的,他可从来没将自己只当成一个弓弩手!
他小陈,枪弩双绝!
陈诚将自己的兜鍪系好,束好铠甲,然后将腰间的腰弩放下后,就从扈兵的手里接过一铁矛。
随后看向自己的随扈亲从们,只见他们人人腰带短刀,身披铁铠,手持大斧。人数虽然只有十人,但整个一气势磅礴。
这十人当年都是汝南黄巾中的黄巾力士,是陈诚的两位义兄赠与他的。陈诚与这十人,衣同衣,寝同寝,食同食,恩如兄弟。
陈诚默默看着十人,指着后面沉声道:
「你们知道后面是谁吗」
十人中有机灵的,大声回道:
「是大将军!」
「对,是渠帅。渠帅就在后面看着我们」
说完陈诚就又各指着东西两方,对十人道:
「刚刚你们也听到了,两方刚破壁,渠帅就送来功书,说明渠帅无时不刻在看着我们。我小陈自觉有一番抱负,也有运道,但自觉地差了一个机会,一个真正的大机会。我平日从不负你们,但我希望今日你们也不负我
们。我一会我将带头冲锋,如果我死了,不要顾念我的尸体,继续向前。今天,我们弟兄们要不干一番大事,要不就一起死在这里。」
说完陈诚大吼一声:
「可乎」
十勇士大吼:
「喏!」
「可乎」
「喏!」
陈诚持矛荡壁一挥,对西面巨鹿军壁垒高呼:
「杀!」
此时在甬道后方的中军壁上,巨鹿太守郭典面沉如水看着前方的战事。
郭典远眺四极,见大日将光芒洒满大地,远处的云从也被渲染的一片金黄。这金黄投出照映着下方明黄的军队,仿佛天地都失去了别的颜色。
旷野上无数的营寨,连绵不绝。旗帜如林,呼声如雷。不时有斥候、探马或出或入,疾驰如飞。他们高声传令到某阵,然后某阵不一会就移动出军,叱吒之间就已经替换了前面战斗的友军。
万余人多茫茫,但却被调动的行云流水,有一种令人沉醉的美。
郭典即便再自矜,也不由喟叹:
「此等强军,平生未见。」
到了这里,郭典实际上已经熄了与泰山军争雄沙场的雄心了。这般士伍不是他一郡能抗衡的,非要联合幽冀的军力,才能翦灭。
郭典看着这等强威还能坚持,但随在他一旁的幕僚和扈兵们却都已经面如土色,有胆怯者,已经双股颤颤了。
和泰山军打过后才知道,以前的河北太平道才是真的友善啊!
就拿不久前被泰山军斩杀的郭勋、魏亮来说吧。他们两个哪个不是在之前战事中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也是河北黄巾噩梦的存在。
但然后呢就这样死在了泰山军两个无名之辈的手上,丢人啊!
但羞赧的情绪还未定,那边战场又传来山呼海啸:
「贼将程涣被我陈诚讨杀!」
「贼将程涣被我陈诚讨杀!」..
这下子,众幕僚再撑不住了,有一个直接就委顿在地了。
无他,只因程涣就是军中之胆,论士伍精锐其可能不如高览部,但要说烈气敢杀舍程涣谁
但就这样的军胆却被人给斩了!
这时候,一个幕僚转头对郭典拜道:
「主公,贼势大难制,全攻还不到半日,我外围四壁已陷其三。诚如主公所言,中山国兵必会来援,但以仆来看,我们多半是撑不到那时候了。」
此人突然抬头,对郭典朗声道:
「主公,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不如现在选择突围,犹能有一线生机。」
郭典还在那想,那幕僚就再次建言:
「主公你千金之子,一旦失陷于此,巨鹿百姓何如望主公以苍生计,包羞含辱,暂为退却。日后,我等再联合北地诸郡再伐此贼。」
郭典叹了口气,道:
「罢了。你说往哪里突围呢」
此人早有腹稿,指出:
「可奔易阳,那里犹有兵千人,还有积粟,可保无余。」
这人说奔易阳,马上就有另外一幕僚提出了异议:
「此言差矣,易阳城小,不如西奔入上党。从此可入河东,由此归京。」
不过就在此二人说出东奔西奔的时候,有一人排出众,对郭典道:
「府君,易阳、上党皆不可往。试想我甬道壁垒之所以能坚守,全因府君在此与他们共守。如像二位所言,或东奔或西奔。到时候群情汹涌,大众俱溃。贼众本就骑多,从后掩杀,我们还能奔到易阳和上党吗而今我等虽粮少,但犹可能支撑旬月,哪有舍安就危
,自寻死路的道理若二议必行,下官愿先溅颈血,污公马蹄。」
这人的话直接惹恼了当中的一幕僚,这人怒指道:
「田元皓,你这是置主公安危于不顾,你不忠。」
这个叫田元皓的,也刚烈,直接回骂:
「你这是置府君于不义,你不忠!」
没错,此田元皓正是巨鹿人田丰,为河北一大俊秀。此人性格过于刚烈,一直不得志。
好在郭勋知道此人是有能力的,才不以为意将其征辟入府。
当然,这也是因为现在兵凶战危,郭典才强忍不适,将其留在身边。不然在平时,谁会找个刺头放身边恶心自己
什么,你说他有能力有能力关我何事能让我多舒服些吗
所以当田丰再次站出,要让郭典继续坚守的时候,郭典内心一阵烦躁。实际上,他已经确定要跑了,只是不确定往哪里跑
向东,实际上就是还继续留在巨鹿郡和泰山军死战。而向西跑,就是放弃巨鹿郡,直奔入洛,到洛阳投奔新朝。
说实话,他个人是倾向西奔入洛的。因为他知道以泰山军的实力,吞并河朔是迟早的事,留在这里继续抗争并无意义。
不如早去洛阳,可能初时会被雪藏,但日后一旦关东朝庭要和泰山军开战,那他这个知泰的行家就必然要被重用。
但田丰这人虽然讨厌,但有一点却没说错。这时候跑,可能真的是送死。
这该怎么办呢
就在郭典还在犹疑的时候,一直站在郭典边上沉默的臧洪出列了。
他对郭典拜道:
「府君无需担忧,家父的援兵必然已发,我可让我的伴当陈容拿我的符节突围出去,催促中山国兵速速来援。」
郭典看着臧洪坚毅的眼神,心中稍定,下了决心道:
「诸军,我等哪个不是世受国恩,为国许忠本就是我辈的职责所在。从现在起,我意与三军共守,若再有敢出奔者,无论是何人,皆斩!」
郭典毕竟是主,当他下了这番令后,自然没有人敢多说。但不少人看着田丰的背影,充满了憎恶。
就这样,日头高升,壁上的众士们就坐看着北面的赵浮壁,也是现在唯一一座壁垒,默然不语。
就是不知道这赵浮能坚持多久了。
出乎所有人意料,北壁一直坚持到了日落都还坚持着。
但显然北壁的顽强也惹恼了泰山军,所以即便将要日落,泰山军都没有任何停止进攻的意思。
甚至不断有军士在架设火炬,看架势就是夜攻也要拿下北壁。
此时,在巨鹿军北壁东侧后的一处极为宽阔的旷野上。巨鹿大将高览正带着所部五百骑休息在此处。
和不远处的沸反盈天的喊杀声相比,这里除了人吃马嚼声没有任何声音。所有人都在加紧休息和吃饭。
高览这会顶盔掼甲,因为不方便席地,正坐在一副马扎上。
他正拿着一块粟饼干嚼着,默默的看着远处赵浮的军营,默然不语。
突然,他边上一个披着绛红披风的小将开口道:
「高览,你就这么呆看着北面杀成那样了,正合我们杀奔过去,给那些泰山贼一个狠的。」
但没人搭理这小将的叫嚣,不是继续咬着饼子,就是给自己的坐骑喂了一把豆子。
高览将最后一口饼吃完,歪着头看着那小将,冷道:
「小郭,我之前是不是下过军令,让全骑队噤声怎的,偏就是你敢犯我军法」
那叫小郭的是太守郭典的族人,之前高览战败,郭典虽然没有处罚
他,但给高览配了个监军,就是这个小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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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面对高览的质疑,小郭显然不放在心上,戏谑道:
「少给我来这套,我这说话才多大。再说,你不也说话了吗这不你自己犯你自己军法了!最后说个难听的,你个长腿飞将也还敢杀我」
说完此人还拍了拍高览的甲衣,意思少给乃公来这一套。
但这次他会错意了,这高览显然有别的想法。
高览缓缓从马扎上站了起来,极高的身量就这样居高临下的看着小郭。然后就听高览一字一顿道:
「军中岂是你这样的小子来卖弄口舌的你是觉得自己是太守的族人就敢轻蔑于我在军中竟然敢直呼我名现在我就以你蔑视上官、喧嚣军中两罪,斩了你,到了下面后也别怪自己死得冤。「
这极具压迫的话语和杀意,让小郭整个人都慌了,忙跪伏在地请罪。
但高览不为所动,一手就压住小郭的头颅,然后将其按在了地上。
充沛的巨力压在小郭的头上,他半个脸都被按在了土里,他慌了,忙求饶:
「莫杀我,我族叔不会饶过你的,莫杀……」
小郭的话终究是没能讲完,高览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刃,直接就按压在了小郭的脖根内。
小郭整个人就是一颤,然后不动了。他到死也不明白,为何高览有胆子来杀他!
杀完小郭,高览顺手就将他的首级割掉,然后抛到地上。
圆滚滚的头颅在地上滚着滚,停在了一个悍将脚下。
这人有点不在乎这是郭典的族人,一脚就将头提到了别处,然后就大踏步走向高览道:
「兄长,弟兄们都准备好了,随时准备突围。」
高览点了点头,拍了下族弟高扈,然后翻身上马。
之后五百骑随高览从西南角的细缝穿插,显然想趁着夜色杀奔出去。
而在他们的身后是泰山军的欢呼声。
北面赵浮壁垒的最后一面木栅已经被推倒,其壁完全洞开在泰山军的兵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