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天里,天上少有浓云。偏生这骞逻山顶,常有薄雾不散,风中还有寒意。
转眼是三日已至,小径依旧潮湿,药阁之外的藤蔓难免沾上露珠,在薄阳下,十分的闪亮。
药阁那扇足有一丈厚的铜门,缓缓地被推开了一条缝隙。一丝微寒的雾气从门缝中渗透进来,伴随着清脆而又空灵的铜铃声,让人不寒而栗。
紧接着,一袭金线交织而成的赤红色袍衫出现在门口。
云炔的袍衫在雾气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鲜艳可怖,仿佛血水浸染。它如同一道洪流一般,迅速地涌入了屋子里,带来了一股肃杀之意。
宁修肃浅荼色衣衫染了微火之色,站在古铜色的炉子旁边,火气滚烫,偏生感受不到丝毫的暖意,只觉得背脊冷意上涌。
“叮——”
云炔右耳处垂挂着的一块铜铃,随步伐轻动,他狐狸眸子可怖至极,略过宁修肃,落在他身旁。
所谓的冰丹,像个贡品似的,已然放了一排在梨木桌案上,他拿起一颗嗅了嗅,气息一致。
“提炼的白罗浮呢?”
宁修肃拍了拍手上药尘,疏淡的眉目冷冽异常。
就像是这才想起似的,挪动脚步,云炔见他身后冰鉴容器之中,已然盛满了银色的液体,似金属般闪烁细碎的银光。
他细长的狐狸眸见之一喜,脸上的神秘图腾也牵扯般有了可怖笑意:
“很好,我果然没看错你,一个废人还是有点用处。”
宁修肃看似不愠也不怒:“既然你要的东西,完成了,我可以离开了吧。”
云炔拿起那一颗冰丹,看向他清亮如墨的眼眸,笑得邪肆至极:“我什么时候说过,会让你走。”
“我不走,总该让我的朋友离开。”
“他们早就不在矿场了……”
“什么意思。”
云炔邪肆掀起嘴角:“你的那几个朋友,去了潭底,那种地方,进去的人没有谁会活着出来。”
宁修肃闻言,冷冷道:“是你所为?”
“这和我无关,是他们自己寻不到出路,便随意乱走,可骞逻山的古怪,连我都弄不明白。”
宁修肃不想和他多话了,抬步就要往外去,不料云炔伸出胳膊拦住他,狐狸眼邪肆睇来:“不对啊……姓宁的,你向来凉薄,什么时候如此重情重义了。”
他从齿缝蹦出寒意:“你到底想如何?”
“想如何?”云炔邪佞笑出声,“十几年前的瞳山道场,若非有你这样的叛徒,岂会覆灭的一干二净!”
“不过是时移世易,盛衰兴亡,我参不参与其中,都改变不了结局……”
他话没说完,云炔朝其一挥手,不过轻描淡写地一推。
宁修肃却觉得是大力袭来,冷不丁地身子一晃,差点撞到丹炉。
“故而你选择背叛我道!”
云炔朝他逼近一步,恶狠狠地目光似啖其血肉:
“我道于你有恩,你却临时倒戈,陷于不义,见风使舵和反复无常玩的透彻,是披上人皮,真当自己是个人了!”
他脸色惨白了几分,只觉心口猝然一阵紧缩,就像是整个人埋入水底,喘不过气来。
云炔见之一怔,瞳孔微微紧缩一下,适才并未用暗劲,只道此人蛊药发作,本不予干预。可谁知此人瘫倒在地,竟然爬不起来。
他朝其走来,想查探情况。
宁修肃也不知什么情况,也就是一瞬的难受,差点背过气去……
见云炔走来,他下意识紧紧抓住衣襟,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像是痛苦至极。
云炔伸手刚刚触及之时,他忽而翻腕一压,银针扎入对方封脉,紧接着,竟然极快地一个闪身绕背,手中长针又停在命门穴处。
云炔大吃一惊,只觉得浑身一僵,几近乏力。当即手中暗光一闪,一根孔雀羽出现,以羽毛杀人,是云炔的拿手好戏。
“别动,”宁修肃声音有些疲惫,却冷淡得很:“针上淬过毒。”
云炔狐狸眼中杀意都快溢出,没料到这一时大意,竟然被一个废人摆了一道。
“这丹房里可没毒物,你如何淬毒?”
“天水碧加上朱砂,再来一针,足以要你的命,你要不要试一试。”
宁修肃不过胡言乱语来着,这两种药材在一起,功效也不过是麻沸散,可在云炔的认知里,此人向来手段狠辣,是生怕真折在他手里。
“闲王,我还真不该小瞧你。”
他怒不可遏,脸上扭曲图腾似鬼怪。
宁修肃威胁道:“让门口的怪东西,闪开些。”
云炔也只好赶紧照做,让那个门口的怪人,点头哈腰地让了路。
宁修肃挟持此人,缓步踏出了药阁,可心口怪异般搏动,一下一下犹如重击。
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他也不清楚,但是现在不能掉链子……
云炔随他走出屋子,狐狸眼中满是邪肆的阴鸷,似毒蛇般可怖:
“宁修肃,你即便能出了药阁,也逃不出矿山,别忘了你身上还有蛊药。”
宁修肃“嗯”了一下,“说的有道理。”
他蓦地将银针飞快扎入了对方的后腰,云炔骇然大喊一声,指着他:“姓宁的,你你你……”
“你下蛊,我淬毒,扯平了。”
云炔好不容易拔出银针,只觉得浑身发麻,一时竟然有些吐字不清,见他要走,立马大骇。
“给……给我……解药!”
宁修肃顿步:“你先告诉我,冰丹的蛊药怎么解?”
“你做梦。”
宁修肃淡淡点了点头,“很好。”
说罢,刚刚抬步,云炔勃然大怒,从喉间一字一句迸出狠意:“把他,抓……抓回来!”
宁修肃一惊,只听见身后动静似山崩地裂似的,怪人身披甲胄,如同猿猴般捶胸大吼,双臂肌肉鼓起,声音响彻山林,震得树叶簌簌作响。
对比之下,宁修肃甚至渺小的只有他手掌大小。
他头也不敢回,忙不迭地往前跑,什么形象也顾不上。
怪人双眼闪烁着凶狠的光芒,猛然朝他冲来,举起拳头,向他砸下。
那拳头戴着尖刺的皮套,犹如钢铁铸就,闪烁着令人胆寒的寒光。足以开山裂石,威力惊人至极!
宁修肃感受到一股强大无比的压力扑面而来,一个大惊,肾上腺素飙升,是反应奇速从他胯下钻过。
跑了几步,更觉得心口似被重锤碾过,忍不住一个踉跄。
怪人全力挥出这一拳,拳风呼啸而过,掀起一阵狂风,地面都为之颤抖。
宁修肃被震得一个大跌,未免过于狼狈,几乎连滚带爬避过怪人的锤击。躲避到最后,面前已然是个山崖。
云炔踱步站在远处,他舌头发麻,故而口吃,可仍不忘呵斥道:
“闲……闲王,现在……好,好像只有两个选择,被捶成肉泥和被摔成饼,或或或者,给我解药。”
只能往下跳了……
宁修肃抬头看着日华,微微闭目,脚步朝后挪了半步。
可耳畔忽而传来浩浩荡荡的马蹄声,似乎从山崖下传来,宁修肃心中一喜,这才往悬崖底下瞅了瞅。
只见旌旗蔽日,铁甲生辉,这是大兖的军旗……
大军行至山川险要之地,为首之人身披夜阑色的劲装,飒沓不羁,是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指挥若定。
是孟祈怜……他在自从收到了一纸血书,已然是里通外合,忙不迭的领了官衙兵卒,是来剿灭这邪道反贼。
宁修肃淡薄的唇扬起,冷冷道:“扶余公子,现在看来,这矿场要被一锅端了。”
“姓宁的!你……你,如如何传讯的?”
他说话间,猝然反应过来,
“是九畴之令,你知道……那,那东西怎么用,混混……混账!”
云炔结结巴巴说的怒火更胜,是没心思再与之周旋,挥手孔雀羽似片片青翠暗光,朝他而来。
宁修肃一惊,劲风扑面而来,九畴之令中剩余少许灵力,应该是能挡下这一击,可如此灵力用尽,便再无回转余地。
孟祈怜赶到此处,还需要时间。他咬咬牙,作了一场赌局,就赌云炔惜命,现在还不会下杀手,留一线生机。
顷刻之间孔雀羽毛划过,他蓦地眼前一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