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时空。
    新的一天，熟悉的茶楼，熟悉的包间，几个熟悉的朋友。
    李恩凡领着苏轼坐在自己的旁边，等服务员上号茶水之后，曾宇就迫不及待的问向众人：
    “这一周回去我查资料，发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哦？”
    众人听闻这句话，看向曾宇，包括苏轼在内，内心都好奇了起来。
    之前在大宋看天幕的时候，苏轼就一直觉得场景很熟悉。很像是在大宋时几个好友坐在一起闲聊。
    聊着聊着，话题就慢慢的偏向了时事政治。
    “宋朝，相比前面的几个朝代，领土不完整，却一点也不心急？”
    “或许我这么说不对，宋朝为何看起来从来都没有野心呢？”
    曾宇的话说的有点绕口，但基本的意思，在座的众人都明白了。
    说的就是，为何宋朝明明只是一个局部大一统，或者干脆点，就是一个割据政权罢了，但却看起来从没有野心？
    “这个事情，其实和我们之前说的君权天授有关！”
    冯建先是开口对着众人说道，随后又在脑海里组织了一下语言后慢慢说道：
    “要说到这个事情，就要说到很久很久以前的时代。”
    “有多久？商朝之前！”
    “在那段很早的时代，神权与王权，最开始，是神权压过了王权的。”
    “神权，其实在我们东方，应该被称之为祭祀权！”
    “因为那个时候负责祭祀的祭司，他是负责沟通上天，与上天进行交流的，地位非常之高。”
    “所以不管做什么，统治政治的王，都会询问负责祭祀的人。”
    “这就是最早祭祀权与统治权的关系。”
    “也就是我们现在所熟悉的神权与王权的关系。”
    “但后来发生了一个事，让这两种权力归于一人之身。”
    李恩凡这时候突然插话说道：
    “颛顼帝，绝地天通！”
    “对，小凡说的不错！”
    冯建很是赞赏的看了李恩凡一眼，没想到他竟然会知道绝地天通的由来。
    “在神话故事里，颛顼帝绝地天通说的是隔绝了天上与天下，让神与人各司其职，不能再相互干涉对方。”
    “但真实的历史，根据后世的考证与推测，绝地天通其实说的是，最高统治者，也就是当时的颛顼帝。”
    “他把祭祀权与统治权，也就是神权与王权，全部归于了自己一人之身！”
    “从有记载的史料来看，从商朝开始，王朝最高的大祭司是谁？”
    “就是商朝的王！”
    “因为不管在什么时候，王朝祭祀上天之时，领头人都是商朝的王。”
    “从这一点来看，祭祀权已经收归到了统治者的身上！”
    “后来的汉武帝天人感应等等，则是进一步的神话了皇帝这一个身份。”
    “但是在很早的时期，王权与神权已经归一了。”
    随后，冯建把之前讲述商朝和周朝时说过的神权细说了一下：
    “之前我们在讲到君权天授的时候，周武王姬发为了破灭商王朝的合法性，就自称是天的儿子，天派我来消灭商。”
    “而商呢？只是一个天的代言人！”
    “这就是一个很明确的记载，祭祀权与统治权，皆系于一人之身。”
    听到这里，在座的众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这么说，你们可能还没有意识到什么。”
    “但，我们再说一个故事，这个故事发生在三国时期，听完这个故事，你们就知道了。”
    “《三国志·邓芝传》里面记载了这么一个事情。”
    “这个事情发生在蜀汉章武三年，里面所牵涉的人物有两个，一个是吴国的开国皇帝孙权，另一个就是邓芝。”
    “当时邓芝出使吴国的时候，孙权就对邓芝说：如果曹魏被消灭了，我们吴、蜀两家，可以平分天下，这是一件非常值得高兴的事！”
    “权谓芝曰：“若天下太平，二主分治，不亦乐乎！”
    “但邓芝听到这一句话的时候，没有给孙权的面子，直接就开口说道：天上是没有两个太阳的！一个王朝，也不会有两个帝王！
    如果真的等到了消灭曹魏，大王还不知道天命所归的话，那么我们两国就只能各自发扬德义，下面的臣子们，各自尽到臣子的忠诚，将士们则会击鼓举旗，战争又会再度开始。”
    “芝对曰：“夫天无二日，土无二王，如并魏之后，大王未深识天命者也，君各茂其德，臣各尽其忠，将提枹鼓，则战争方始耳。”
    冯建停顿了一会儿，等众人慢慢咀嚼完这一番话后，他才又说道：
    “你们知道孙权最后说什么吗？”
    “权大笑曰：君之诚款，乃当尔邪！”
    “没想到你竟然如此的坦率！”
    “孙权为何会这样说？”
    “因为这里面就涉及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东西，就是祭祀权，也可以说神权！”
    “曹丕称帝了之后，为何刘备要称帝？之后，为何孙权也要称帝？”
    “因为这就涉及到了一个法理！如果刘备不称帝的话，在天下人看来，那曹丕就是当时唯一的帝王。”
    “而唯一的帝王，就代表了祭祀权，也就是神权...”
    冯建突然停顿了一下，决定换一种后世简单的说法。
    “其实也可以说是话语权！”
    “东汉末年的故事，你们应该是很熟悉的。曹操奉天子以令不臣。当时代表整个天下话语权的就是汉帝。”
    “所以曹操才会奉天子以令不臣。”
    “但当曹丕称帝了之后，曹丕就成了当时手握话语权的唯一一人。”
    “如果刘备不称帝，那他就是反贼了！所以，他不得不称帝！”
    “但...”
    这时候，冯建摊开双手，很是无奈的对着众人说道：
    “但也就是称帝了，所以，三国直接就进入了不死不休的境地！”
    “如果说在称帝之前，三家还有可能合在一起，你好我好大家好。”
    “但称帝了之后，三家是必须死上两家，战争才会停止的！”
    “不止是因为称帝的原因。”
    “最重要的，就是称帝了之后，自动掌握了祭祀权，也就是话语权！”
    李恩凡缓缓点了点头，接下冯建的话茬，对着众人轻声说道：
    “张角的口号，其实和姬发说的话是没什么区别的！”
    “最根本的核心，就是要拿到话语权。”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这一段话，最重要的是前面八个字！直截了当的告诉天下所有人，汉帝没有了祭祀权，没有了合法性！”
    “黄巾的下场为何那么的惨？这才是最大的原因！”
    “你从根本上把大汉王朝的合法性都要推翻了，那还不死命的围剿你？”
    “后面的张燕、郭太，一个成了黑山贼的首领，一个成了白波贼的首领。”
    “但发现了吗？他们都没有用黄巾的名号了！”
    “因为他们很清楚，如果再打上黄巾的名号，那苟延残喘的大汉王朝，还会来死命的围剿自己。”
    在座的众人，这个时候终于意识到了为何宋朝能安稳的割据一方，看起来没有任何的野心了。
    “如果黄巾成功了，那代表苍天的大汉王朝，就是反贼。”
    “可失败了，那结局很简单，黄巾就是反贼！”
    “所以这也是为何你们看许多三国历史小说的时候，主角如果是黄巾出身，没有任何一个有家世的人会去投靠他的原因。”
    “因为这根本直接就是两个阵营！不是简单的反贼和官军的区别。”
    这时候，李恩凡开始给众人解答，为何大宋看起来没有一点的野心。
    “宋朝为何内战内行，外战外行？”
    “因为他们很清楚，外敌和他们祭祀的不是一个东西！他们推翻不了自己政权的合法性。”
    “宋朝时期，周遭的王朝，像什么西夏、吐蕃、大理、辽国。他们祭祀的和宋朝是一样的东西吗？”
    “西夏，最初是由党项人建立的国家，他们虽然也会祭天、祭地、祭祖、祭孔。”
    “但最根本祭祀的和宋朝不是同一个“老天”！”
    “西夏最初信奉天、鬼、神，崇尚巫术，迁到河西后开始接受佛教，最后，佛巫合一，他们诞生了自己独特的祭祀文化。”
    随后，李恩凡又开始说起了另外几个国家。
    “吐蕃就更不用说了，本土的苯教和外来的佛教?，一直占据着他们祭祀文化。”
    “而大理，他们自己的祭祀体系，在那个时期已经很完善了，同样和宋朝祭祀的不一样！”
    “准确的来说，大理就是一个政教合一的国家，他们将儒学与佛学合二为一，形成儒教，上自皇帝，下至百姓，家家设佛堂。”
    “当时的大理，儒生想要入仕进入朝堂，那就必须精通佛教！同样，佛家僧侣也精通儒学，僧侣和普通儒生一样，都有资格通过科举考试。”
    “这种独特的祭祀体系，如果你们去现在的大理看一看的话，就会很明显的发现，当地的祭祀和普罗大众祭祀的事物是不一样的！”
    “而辽国呢？”
    “辽国，他们虽然同样祭祀天地和祖先，但祭祀的，也是他们契丹民族自己独有的自然神祗。”
    “黑山神祭祀：黑山神“司鬼”，被视为契丹民族的“魂归之山”，在辽朝社会具有崇高地位。”
    “所以，他们也是和宋朝祭祀的不是同一个事物。”
    李恩凡说到这，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后，才又语气十分平淡的接着对众人说道：
    “所以，这就是为何内部造反的时候，宋朝要死命的围剿，不肯妥协一点。
    因为那些造反的人，是真的会推翻宋朝政权的合法性！”
    “如果没有了这个合法性，宋朝直接就丢失正统！”
    “而丢失了正统的结局？东汉末年的许多事情，都已经给出了答案！”
    这时候，曾宇发现李恩凡在说到宋朝周围国家的时候，少说了一个国家。
    “那宋朝时期的金国呢？”
    “金国...”
    李恩凡轻轻摇了摇头，随后突然莫名的笑了一下。
    而众人看着李恩凡笑，都面面相觑，不知道为何李恩凡会笑？
    “你们知道，为何南宋时期，已经偏居一隅的宋朝，会联合当时的蒙古一起把金国消灭吗？”
    “这...不会是？”
    有人把刚才说的联系了起来，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金国后来开始窃取宋朝正统的地位了。”
    “最开始的时候，金国祭祀的和宋朝是不一样的。”
    “但后来改革，金国开始祭祀汉族前代帝王以及大量的名山大川。”
    “除此之外，就是金国统治者把汉人祖先尊奉为自己的祖先。”
    “《金史》卷十二记载：“泰和四年（1204年）三月，诏定前代帝王合致祭者。尚书省奏：‘三皇、五帝、四王，已行三年一祭之礼。”
    “若夏太康，殷太甲、太戊、武丁，周成王、康王、宣王，汉高祖、文、景、武、宣、光武、明帝、章帝，唐高祖、文皇一七君致祭为宜。”
    “金国通过祭祀汉族十七个帝王，来证明自己是他们的后代，与他们一脉相承，当为正统。”
    “宋理宗赵昀当时为何要给金国来一记狠的？”
    “这就是最大的原因。”
    李恩凡在很早的时候，也是非常的疑惑不解，为何南宋不吸取北宋时期的教训，要联蒙灭金？
    最后在了解神权、王权、祭祀权的时候，才忽然意识到，金国已经威胁宋朝正统的地位了。
    如果不把金国消灭，那随着时间的推移，宋朝的正统地位，是要打一个问号的。
    或者说，在当时，宋朝的正统地位，可能已经是一个问号了。
    “除此之外，金国当时的金熙宗因为自幼受汉文化薰陶 ，登基后与完颜宗弼推动汉制改革，并且重用汉人。”
    ”金朝官制后来基本汉化，建立了以尚书省为中心的三省制。”
    “后来金世宗采取中庸稳固的方式管理朝政，提倡儒学。他为了维持统治，利用科举、学校等制度，又争取汉族贵族支持。”
    众人缓缓点头，这才意识到，原来金国在当时就快要成为正统了。
    “我以前一直以为南宋是为了雪耻...”
    曾宇说完这句话后，却发现在座的人都一幅诧异的眼神看着他。
    “靖康之耻发生在1127年。”
    “而金国灭亡，是在1234年。”
    “这中间相隔了107年。”
    话音落下，众人都叹息了一声。
    而苏轼，则是在一旁拿着李恩凡递给他的手机，在默默的看着史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