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曾落声这样说了，方渡的态度依然很谨慎。
    “此事需要从长计议。我会先开药方，把黑豆的身体调理一段时间。等到时机合适，我再来找你。”
    曾落声是个急性子，但方渡说不能急，她也只好按捺。
    “好，都听居士的。”
    她又回到黑豆的房间，去照顾他。方渡说自己要在南乡阁转转，看能否找到更多的线索。
    南乡阁大部分还保持着过去的样子，估计是没钱修。
    这也给了方渡更多的熟悉之感。
    方渡走到其中的一个房间，这是曾经南枫住过的地方。
    那张梳妆用的桌子还在，上面的铜镜碎了一半，映出方渡的脸。
    就是在这里，南枫和沈由约定终身，从此相携走过一生。
    方渡的手抚过梳妆台，上面堆了厚厚的一层灰。这里已经许久没有住过人了。
    呜……
    他突然听到一声呜咽，转身。就在距离他身体不到半臂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对镜梳妆的“女子”。
    那女子有一头长长的头发，手中握着染血的梳子，正在对着铜镜，一下一下梳理头发。
    然而，在铜镜中，却只有方渡一个人的倒影，根本瞧不见女子。
    方渡沉默着，没有打扰她的梳妆。她大概是这南乡阁中枉死的冤魂之一。怨气深重，又因为秉性善良。所以既不危害他人性命，也无法离开这里，只能久久地徘徊。
    在这之前，方渡已经看过好几个类似的游魂了。
    南乡阁现在到处都是孤魂野鬼。
    但曾落声并未向他提及此事，估计是因为她阳气太盛，根本看不见这些东西。
    总是生病的黑豆倒是更容易见到。
    方渡在南乡阁走了半日，差不多把这里转了个遍。
    最后，他来到了一片茂密的竹林。
    这片竹林长得很怪。它的周围寸草不生，很明显不是一个适合生长植物的地方。
    而竹林却十分茂盛，叶片搭在一起，一根挤着一根生长。要是有人走进去，抬起头，都看不见头顶的天空。
    方渡注意到这里的竹林，也是因为他察觉到此地的阴气格外强盛。
    虽然南乡阁到处都是游荡的鬼魂，但这里给人的阴森之感更加强烈。
    方渡站在竹林之外，稍作思量后，走了进去。
    眼前有一条通往竹林深处的小径。他踏在落叶之上，身后的竹林悄无声息地掩合，仿佛一扇门，将他关在里面。
    方渡回头，他已经找不到来时的路了。
    突然出现的异状让方渡警惕起来。他把自己的花椒木杖放出来，握在手里，以备不时之需。
    竹林的内部果然很暗。越是深处，越不可视物。
    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东西，方渡半蹲下来。
    是一只被砍断脑袋的鸡，像是祭品一类的。
    方渡在周围还看见了很多干涸的血迹，这里面应该举行过什么祭祀的仪式，所以才会有这样多的血。
    不知道这满地的血，是否都是禽类祭品的血。
    方渡绕开那只没有脑袋的鸡，继续向深处寻找。
    如果举行过仪式，那就应该有祭台，或者祭坛之类的东西。
    越是往里面走，方渡看到的祭品残骸就越多，而且体型越来越大。
    从最开始的公鸡，到后来的狗、羊、牛……甚至走到后面，方渡发现了人的颅骨。
    怪不得南乡阁这地方聚集了如此之多的亡魂。看这祭祀的阵仗和血的干涸程度，祭祀应该持续了很多年。一代又一代的南乡阁阁主，在这竹林里面，做着见不得人的勾当，残害无数生灵。
    曾落声被迫嫁给的那个男人，应该也是顺从了他祖先的做法。
    方渡顺着尸骸方向一路寻找，最后，在竹林的最深处，找到了“祭坛”。
    准确来说，这不是一个祭坛，而是一棵用石头雕刻而成的“树”。
    这棵石树根系茂盛，它粗壮的根深深扎进大地，树枝恣意地舒展，如同魔鬼被石化的触手，狰狞地刺进空气中。
    在那些石头树枝上面，挂着一颗颗祭品的脑袋，有动物的，也有人的。竹林内的风嚎哭着穿过空荡荡的头骨，发出奇特的调子。方渡这才留意到，这些头骨上面都被扎了孔洞，有人把它们变作演奏祭乐的乐器。
    被这样奇异的曲调缠绕，让人的心神也渐渐不稳，出现种种幻象。
    方渡任由自己陷入一场幻境之中。
    他看见眼前的石树突然蜕变。那些坚硬的石头壳变成小块碎裂脱落，露出里面真正的枝干。
    这些枝干是暗红的颜色，里面有血一样的液体在缓缓流淌。树上的头骨不知何时变成木牌，牌子啪嗒作响。
    方渡走上前去，伸手，托住了一个距离他最近的牌子。
    上面写着一个人的名字——落棋。
    落棋，是他第一个见到的阴生子。
    他仿佛被某种力量操控，继续往下照，第二个、第三个……
    他看到了很多熟悉的人名：程星阑、木照……
    他甚至找到了黑豆的名字，南雨松。只不过，这名字若隐若现，就像是黑豆的灵魂，还没有彻底依附于这棵树。
    方渡一直找下去，他大抵明白了，这棵树上面，写着的名字，是阴生子。
    一块木牌突然从树上掉落。恰好砸在方渡的掌心。他将这块木牌翻过来。
    这上面赫然写着“方渡”二字。
    他的名字，竟然也在上面。
    “方渡。”
    ……谁？
    有人在呼唤他。
    方渡抬起头张望，左右寻找，却没有找到说话的人。
    “你是何人？”
    他出声问，那人却仿佛消失一般，连声音都不见了。
    方渡心里蓦然感到一慌，因为他突然意识到，这人的声线，是他所熟悉的。
    但是，仿佛有什么堵在他的心口，让他一时间竟然无法回忆起对方的身份。
    方渡仿佛陷入漩涡之中，那片无尽的黄泉又一次出现了，将他围在其中，不管朝着哪个方向走，都是死路。
    他像一叶在风浪中摇曳的船。
    方渡低着头。一把沉重的青铜铡刀在他头顶缓缓升起，眼看着就要落下——
    “居士！方居士！”
    是曾落声，她寻过来了。
    方渡猛然从幻境中惊醒，那棵石头树没有变，竹林中的风声却消失了。
    他转过头，曾落声已经进入了竹林，但是太黑了，她走的速度不快。
    “落声，别再向前走了。”
    方渡喝止住她，怕她接着往前走，会有危险。
    曾落声眯着眼睛，发现真的是方渡，眉开眼笑地用力挥手。
    “居士！你真的在这儿啊？该用晚膳了，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