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卿霖有没有恍惚的时候呢？
这件事，或许只有他自己才清楚。
方渡是个温柔的人。在最终戳穿谎言之前，他一直在陪着他，把这出戏演好。
无名山的花开得好，晁卿霖的脑海中，偶尔会闪过方渡坐在花树之下，研墨作画的画面。
在这场短暂而荒诞的戏中，每个演员都很尽责。
晁卿霖感觉到疼痛了。他一个早就死了的人，本不该有疼痛感。
后来他才意识到，这疼痛是从木照的心里传来的。
“晁家人的目的是什么，为何要开那么多黄泉井，为何要造出那么多的阴生子。”方渡的声音传来。
晁卿霖看着他冷静自持的脸，扯着嘴角。
“这就是你最后想问我的话吗？你明知道从我这里不会得到答案，还是坚持要问。”
方渡沉默。
不问这个，又问什么呢？
问他为什么选择忠于家族，问他在无名山上有过真心吗？
方渡知道，就算他问了这样的问题，也不会得到答案。
一阵有节奏的招魂铃声响起，方渡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来了。
他听见轿子落地的声音，身后传来阵阵森冷的寒气。
黄泉司主威严的嗓音响起。
“晁氏三子晁卿霖，借尸还魂，为祸人间。今将你押回黄泉，等候发落。”
左右阴差上前，沉重的锁链如同灵活的水蛇，瞬间缠住了晁卿霖，将他从头到脚束缚住。
方渡抽回花椒木杖，木杖的顶端，还一滴一滴坠着血。
哗啦。
哗啦。
高大的阴差拖拽着晁卿霖的魂魄，面前的墙壁消失了，突然变成漫无边际的“黄泉”。
他们一步步向前走，渐渐消失在人的眼前。
当晁卿霖的魂魄离体，木照也倒在了地上。
方渡的那一招，直接刺中了晁卿霖的灵魂，所以现在木照的身体没有受伤。
但是骤然被魂魄附体，以凡人的躯体必然承受不住，所以现在晕倒了。
好处是，木照的三魂七魄都已经归位。方渡就是利用晁卿霖附在木照身上的时候，解决了这个心头之患。
散去了气场的傅司主来到方渡身边。
“这回你安心吧，木照能活到死了。”
他一句废话文学，让方渡没忍住，白了他一眼。
“也恭喜傅司主，总算补上一个窟窿。”
“同喜同喜。等我回到黄泉，就要狠狠拷问晁卿霖。看看他们晁家究竟藏了什么小秘密。”
傅云擎开始盘算，方渡却想到另一件事。
“晁家人做事狠绝，你要小心晁卿霖自毁，以此来帮助家族守住秘密。”
“自我了断？没那么容易。”
傅司主这话说得还是早了。很快，就有手下向他汇报。
“什么？人在路上没了？！”
傅云擎气得不轻，质问阴差怎么把人丢的。
高大的阴差除了抓鬼，其他的时候动作都很慢。方渡只见他们两个慢吞吞地摇着沉重的头。
不清楚。
因为负责押送的阴差，都魂飞魄散了。
至于晁卿霖……他不是逃跑了，而是被人彻底毁掉魂魄，抹去三界痕迹。
没有复生的可能，转世也是不允许的。
从这种做事不给人留活路的手法，不难猜出，是晁家人狠毒地杀死了他。
晁家人也是真的狠心。哪怕是亲生骨肉，只要失去利用价值，就会被无情舍弃。
方渡无从评价。
除了晁卿霖，还有更值得被关注的事。
比如，押送他的阴差里面有内鬼，促成了晁卿霖之死。
事成之后，这位内鬼也选择自裁，这样傅云擎也无法分辨，究竟哪个与晁家人有关。
至于这位内鬼……是如何被安排进傅云擎手下的呢？这才是真正值得在意的地方。
“你们这几个黄泉司主，该不会有人背叛了瑶天吧？”
方渡思索后，这样问傅云擎。
傅云擎的脸色变来变去，看来也是发觉了这件事。
就像方渡刚才问晁卿霖的问题。晁家人制作阴生子攫取寿命，这还不够，还要动黄泉井。
黄泉井是做什么的？是通道。是黄泉通往人间的途径。
若是为了家族的一己私利，他们其实只需要借助阴生子的力量就好。
现在他们大费周章地打通黄泉井，无非是想要人间大乱。
人间乱了，瑶天就要出手。
因为瑶天是食人间供奉的。他们耗费巨大的力气，做出无数牺牲，让三界秩序稳定，不是为了稳定而稳定。
瑶天出手，就意味着三界洗牌。若是黄泉积蓄了足够的力量，到时候，老大就要换人做。
傅云擎想到什么，咬牙切齿地说：“我就知道。当初晁家根本不是靠自己逃走的，背后必然有靠山！”
只是抓几个逃走的亡魂，不算什么大事。
但若是背后牵扯到其他的势力，那就不好办了。
傅云擎知道这个道理，方渡也知道。
方渡不好说什么。他不像傅云擎，在黄泉有官职，有自己要管理的一方土地。
他只要管好这一山头的事就行了。
“你不如找你那位同为司主的朋友商量商量，”方渡突然想起有过一面之缘的元鹤，“他身上带着一股仙人的清气，看上去比你要靠谱。”
“他是近仙者仙，又不是他自带的仙气。本质上跟我是一路货色。”
傅云擎骂别人的时候，往往会捎带着自己。
他咬咬牙，对着方渡说：“放心吧小方居士，要是三界真的闹起来，我马上带着你跑路！宅子我都盖好了，随时都能住。”
“……”
方渡不再听他胡扯，要带木照走。
“这林宅里有几只小鬼，我答应过保住他们一家几口的性命。他们除了我没害过别人，你酌情送他们去投胎往生吧。”
方渡还记挂着他和林老爷之间的约定。转世为人，就是林老爷一家最大的心愿。
“就这点小事？那好办。”
“你还要在这里耽搁下去？我可走了。”
“我也走！我回黄泉看看，到底怎么个事儿。”
两人在林宅的门口辞别。林老爷来送方渡，说了好多感谢的话。
方渡只叮嘱他们投胎了也要做好人，别的没有什么再说的，就要离开。
当然，等他意识到自己没带上送安时，已经是快到无名山脚下的事了。
为这，老道士跟他生了三个月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