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昕说,她有一个深藏多年的秘密要告诉方渡。
她说完这句话,深吸了一口气,好半天没开口。
方渡还好说,突然到来且正好听到这一段的石掌柜忍不住了。
“该不会……木祈是女的你是男的,木祈和你是姐弟吧?”
“……”
木昕露出一言难尽的神情,方渡用手肘怼了石万一记。
“别插嘴。”
木昕有些无奈地笑笑。她说,倒也没有石掌柜想得这么夸张。
“我和木祈,并不是亲生兄妹。我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的。”
最初,他们被草莲找到的时候,差点被人贩子卖掉。是草莲花了昂贵的赎金,把他们两个救了下来。
“在那之前,我们两个根本就不熟。是草莲说,从被救下来的那一天起,我们两个就是兄妹了。”
方渡听到这里,意识到原来是草莲骗了木灵生。但是——
“你们两个同为人参一族,对么?”
“嗯,这点也算是巧合了吧。”
正是因为一切都来得太巧了,才导致木昕始终对于这段假的兄妹之情表现得平静。哪怕木祈不止一次在她面前承诺,只要他在,就一定会保护她,木昕也并未把这诺言当真。
她并非认为木祈是个言而无信的人,而是……
“我们之间没有血脉连接,我不是木祈的责任。我会负担起我自己的人生,而木祈,也要有他的路走。”
所以当木祈说他会回来的时候,木昕才要回他“不会等”。
“木祈知道这件事么?”
方渡沉默地听完木昕吐露的真相,随即这样问她。
木昕点头。
“他知道。但是,草莲说我们是兄妹之后,他似乎相信了这个谎言。”
因此他总是以兄长自居。哪怕他很多事都做不好,也要在危险的时候,挡在妹妹的面前。
“这就是我的秘密。”
木昕平静地说完这一切,低头,又去串那一串黄玉珠子。她的手指灵巧,系了个漂亮的结,这手串就算完成了。
这时背着小包袱的木祈也从屋子里兴冲冲地走出来。
“你们在聊什么?怎么大家都这样严肃!”
木祈一个傻黑甜,这会儿还不知晓大家的话题都是围绕着他。
方渡和石万都没说话,是木昕笑了笑,起身。
“你今天就要启程吗?这手串你拿好。”
“这是……”
木祈一下子就反应过来,这是木昕没日没夜做的一个手串。
“这、这么贵重的东西,是要给我的么?”
他还从来没在木昕那里得到过什么礼物,自己倒是给妹妹送过很多乱七八糟的小玩意。
木祈接过手串,爱惜得不行。
“我会好好珍惜它的,多谢你,木昕。”
木昕的眼睛微微弯起来,神情有些哀伤。
聪慧的她早就预见了结局。木祈离开了这山后,就再也不会回来了。等他们三人送了木祈下山,石掌柜离开后,木昕和方渡在湖边钓了一晚上的鱼。
木昕一甩钓竿,钩子沉沉地坠入湖中。方渡问她,她的钩子上都没有饵料,哪里能钓上来一条鱼。
木昕也笑。
“可先生连钩子都是直的。”
两个永远都钓不上来一条鱼的人,坐在这湖边促膝长谈。他们聊起了过往,说了说木祈在山里的糗事。方渡还给她讲木灵生,还有在木灵生之前的,月溪宗的人们。
今晚的木昕似乎格外感伤。在听到那些故人逝去的时候,她还悄悄落了眼泪。
木昕哭起来也是无声的。她总是这样,轻盈地飘在世间,不愿意打扰谁,也不想麻烦谁。
她问方渡,人世间怎么有这样多的苦难。方渡回她,这也是他永远得不到答案的难题。
“我的名字里有个‘渡’字,是当年我的师父给我起的。他说我天赋高,将来在修真之途一定会走得比他更远。这条路走得越久,就越容易走偏。因为到了后面,就会发现自己前后左右的人愈发地少了,没人能指引你的前路,也没人去做你的后盾。”
方渡望着湖面的月色,倒映在他眼底的光也一并破碎。
“所以他希望我不论何时,都不忘渡己渡人。渡己能走得正,渡人能走得远。我与天地万物始终都是连在一起的,不能把自己的心越修越窄。我没什么救世的宏大志向,我只是希望身边的人都过得好点。我师父已经作古多年了,不知道我现在的答案,会不会让他感到欣慰呢?或许他会笑我没出息吧。”
木昕还是头一次听到方渡这样剖白自己,她一手松松地握着鱼竿,将下颌垫在曲起的膝盖上。
“原来先生也有迷惘的时候。”
“当然。我只是活得久,并不意味着我能穷尽所有的答案。”
这夜之后,木昕似乎就把木祈这个人忘了。她照旧做着那些已经做了千万遍的活计,从不对此感到厌烦。
石万说她和方渡像,这话倒是不假。方渡讲天人交感,木昕说她能听见大自然的声音。
“你们两个再不下山见见世面,就是一个大野人带着小野人。”
彻底世俗化的石掌柜如是说。
木昕对试剑大会没兴趣,方渡则完全是有阴影。正好隔壁镇子上有灯会,石万就带着他们两个去逛灯会。
人间的这种灯会随处可见,若是真想追着灯会跑,一年能迎来好多次。方渡说这样的人未免也太闲,石万道这是雅趣你这野人根本不懂。
木昕站在一个兔子造型的花灯前,久久驻足。方渡发现后,就要掏钱为她买下。
“先生,不用……”
木昕拦了他一下,就在这时,另一只白净的手也抚在了木灯杆上。
方渡转头,身侧不知何时站了一位秀雅的女子。
这姑娘穿了身淡青的衣服,绾发用的簪子上点缀着小小的梨花。她歪头看了看方渡木昕二人,主动收回了手。
“原来是有主的灯了。”
她对着二人轻轻点了下头,像是在打招呼,随后飘然离开,仿佛一片被风吹走的花瓣。
方渡转身到摊主那边去付钱,木昕倒是被那秀丽的身影所吸引,目光一直追随着对方离开。
不远处有一男一女,站在长街的尽头。那姑娘手中捏着个彩色的纸鸢,对着向他们而去的那道身影用力挥手。
“三师姐!这边这边!”
那位“三师姐”听到这声呼唤,脚步加快了些。
木昕听到纸鸢姑娘对着三师姐小声抱怨了一句。
“小陶非要去尝尝茗心斋的桂花酥,我说又贵又难吃,他还不高兴!”
旁边的男子反驳她的话。
“没吃过又怎么能说难吃呢?走了走了,反正是师父我请客!”
后面他们走得远了,再说些什么,木昕就听不见了。
“木昕?”
方渡拿着兔子灯,发现木昕还站在原地发呆,就唤了她一声。
“来了!”
木昕小跑两步,回到方渡身边。
他们三人那一夜赏玩得很晚,豪气的石掌柜直接安排他们在镇子上住下了。
等回到山中后,又是平静的日子。木昕偶尔下山采买的时候,会听到一些关于试剑大会的消息。人们说有个初出茅庐的少年在大会上展现出了惊人的才华,问他是哪个门派的,他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自己没有正式拜入哪个门派,但是有师父。
抱着一大堆东西的木昕听到这番话,心想,或许他们口中所说的少年就是木祈吧。木祈是很有天赋的,她向来知道。
回到山里,木昕在帮忙洗菜的时候,不经意间提到了这件事,方先生也很为少年高兴。
那时他们还在期待着,等木祈回来,要如何为他庆祝。
但是,直到试剑大会结束,木祈也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