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度的联考在紧张又忙碌的十二月底落下了帷幕，当所有考生将反复看了一年的资料书胡乱放进行李箱里，陆陆续续的走出校园后，上甲大也终于安静了下来。
    假期的来临对于很多大学生而言是轻松的，可以在家休息或者出去旅行。可是对于租住在梅岭新村的三人而言一点都轻松不起来，文夏和尹麟都开始马不停蹄的找起寒假工作，白晓辉也没有轻松到哪里，忙着做完善实验报告的同时还在为充实曹环的家教课而想方设法的丰富课件。
    “抱歉，我们公司年底不招工了。”
    “可是您在‘老板-招聘’上挂出了岗位呀。”
    “抱歉，我们需要的是毕业生。”
    “好吧。打扰了。”
    “不用了，我们这边不招了。”
    “我可以做日结的，我有力气的。”
    “孩子，你块头是挺大的，但真不需要你这样的。回去吧，快过年了，我们这还在愁工程款能不能下来呢，可不敢让你一娃娃再受骗。快回去吧。”
    “好的吧，谢谢师傅了啊，再见。”
    “你什么专业啊？”
    “我是学教育专业的，研究生方向是教育研究方法及外国教育史。”
    “打住，打住，我们这边是幼儿。”
    “我可以教啊，英语、数学、写作我都可以的。”
    “行吧，你先回去，我这边有什么消息会短信通知你的。”
    “好，谢谢啊。”
    “学生，你等一下。”
    “嗯，您还有什么事？”
    “你可以再看看别的兼职，我也不想耽误你，你也知道最近教培行业·····”
    “今年刚大一啊，学会计的是吗？”
    “是的，老师。”
    “会跳舞嘛？”
    “啊？！老师您说什么？”
    “哎呦，我看你刚上大一，专业知识肯定还没有学很精通的咯。”
    “我有认真上专业课的。”
    “不重要，不重要的，我看你模子长得不错的呀。我们公司正好有一个打造学生人设的网红计划，你有兴趣吧？”
    “我···我不会···跳舞啊。”
    “哎呦，那有什么关系的啦。不就是随便扭一扭就好了咯。关键看脸，看身材。我看你条件都不错的嘛。”
    “啊···我···”
    “不用担心的咯，小伙子，到时候我们给你擦边舞蹈的视频上面贴个大标题——体育生、肌肉男、高颜值、小狼狗，你想不火都难啊。哎呦，你这脸是小奶狗的脸啊。哎呀，有反差感，更能吸引流量啊。”
    “额···老师，我想我还是再考虑一下吧。打···打···扰了。”
    “学教育的啊，现在做老师可不吃香啊。”
    “陈总，我知道现在教培行业有点收紧了，但是您看我这不也是学了好些年了，现在想换也来不及了。”
    “不瞒你说，同学，你也看得出来我们这个教学机构主要是给外国人教授汉语，但是今年老外也不知怎么的走的比较多，所以······”
    “嗯，我理解的。”
    “当然你有兴趣做直播带货嘛？我还有一家mcn公司······”
    在经历了无数次的碰壁后，尹麟有些心灰意冷，他原以为自己年轻力壮还是个大学生，怎么着也能找到一份兼职的，但是年底的招聘市场冷的就和还未散去的寒潮让人瑟瑟发抖。
    这天早晨，尹麟将早餐从厨房里端出来后，问文夏：“师姐，你工作找的怎么样了啊？”
    “我已经找好了。”文夏愉快的说。
    “啊？师姐，你咋找到的啊？太厉害了。”
    “那是，你师姐还是你师姐。不过你也别着急，别给自己太大压力。”白晓辉喝了一口豆浆将馒头塞进嘴里着急忙慌的往门口走去。
    “我要先出门了，放寒假了研究所的开放时间做了调整，我早点去曹环家，也可以早点回来。”
    “好，路上当心。”尹麟和文夏同时说道。
    “师姐，你和我说说吧，你是怎么找到工作的。我快被各种奇葩的面试搞破防了。”尹麟用筷子夹起一个荷包蛋讨好似的放进文夏的碗里。
    “其实我和你差不多，也遇到了很多奇怪的面试，基本都是让我去做直播带货的。”
    “我也是。”
    “所以后来我就索性不找了，我给学校图书馆的裴佩老师打了电话问她有没有可以介绍的寒假工可以介绍。结果巧了，正好她说她要陪儿子出国旅行，就让我帮她代看图书馆了。”文夏咬了一口荷包蛋瘪了瘪嘴，一副运气好没办法的表情。
    “是哦，我们学校的图书馆是对外开放的。”尹麟咬着筷子也着撇了一下嘴，“看来，平时多泡图书馆也是很有用处的。”
    “那当然，人情社会，在哪刷个脸熟总归是好办事。”文夏站起身将吃好的碗筷收拾起来。
    “那你有没有问薪酬的事啊？”尹麟依旧不死心的问了一句。
    “一个月这个数。”文夏竖起两根手指头。
    “哦~好羡慕啊。”
    “而且裴佩老师还把她的饭卡都留给我了，她说他平时都是自己带饭，卡里都是学校发的职工餐贴根本没有用过。如果我想吃她可以随便刷，反正学校食堂里的饭菜她也没啥机会吃。”
    “我滴个师姐啊，你这说得我都羡慕死了。”尹麟更加觉得心里不是滋味了。
    “要不怎么大家都削尖脑袋想留在象牙塔里呢。”文夏将尹麟的碗筷也收拾起来和自己的那份一同清洗。
    尹麟坐在椅子上再次疯狂的刷起手机里的招聘app，执拗的认为自己多刷新几遍就一定可以刷出hr找他面试。然而不停转圈的手机屏幕上除了手机电量不断的往下掉之外什么都没有。
    正当他失望的将手机揣回大衣口袋时，突然一个尖尖的东西戳了一下他的手指。他掏出一看是一张卡片，上面赫然用夸张又锋利的字体印了“品俏楼”三个字。一行烫金的小字被规整的刻印在三个大字的下面——“外码头南路888号”
    这个是······那个自称michelle的漂亮女人那晚在地铁口临分别时给他的，说是有兴趣可以去这个地址找工作。
    看着卡片上面那行端正的烫金小字，尹麟不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在甲城生活过的人都会知道那条可以俯瞰整个浦江江景的马路含金量有多高。能在那条马路上占地立楼的不是海内外知名银行、券商，就是国内的名企，大厂。
    尹麟记得刚入学的时候学校组织参观甲城纪念馆，乘坐渡轮过江。他远远遥看过那条耸立了各种建筑风格的马路，除此之外他对那条沉淀了无数历史和财富的马路一无所知。
    既然那个漂亮女人让他有兴趣可以去看看工作机会，那就去看看嘛，自己现在这种空窗状态对此可太有兴趣了。想到这里尹麟不再犹豫，整理好衣服，背上背包，和文夏招呼了一声“去面试了啊。”便大步的出了门。
    前天停运的十四号线已经重新运营，尹麟在甲城错落有序的地下铁里换乘再换乘，终于在一号线的城南门站钻了出来。当清冽的空气再次冲进尹麟的胸腔时，映入他眼帘的是矗立在浦江对岸的三座巨大地标，在冷锋过境后一碧如洗的天际下显得格外的巍峨壮丽。
    沿着外码头路往南走，一路上安静的让尹麟怀疑是不是自己的手机导航出了问题。偶有一两辆尹麟完全不认识的轿车从身边上飞快驶过，这条马路安静的不像是坐落在甲城最繁华的地段上。
    马路一侧是宽敞的绿化带，绿化带的外侧则是那些名企高楼。马路的另一侧也就是靠近浦江的那一侧则是层高不过五六楼但设计风格层出不穷的建筑。
    驻足细看每幢楼房都是门庭紧锁，完全不像有人居住的痕迹。这些瑰丽却不见人气的建筑外才是宽阔的滨江长道，此时正逢寒潮，长道上偶有一两个身穿紧身运动服的人冒着热气从建筑的门洞间时隐时现。
    尹麟回想之前自己在摆渡轮上眺看对岸的景色，却不知那一眼之下竟是如此的层次多叠。
    沿着平整干净的水泥路一路往南，没一会便豁然开朗，原本立在一侧的六层建筑戛然而止，一座红砖砌成的三层塔楼状建筑突兀的出现在原本应该是绿化带的地方，视线沿着红色砖墙延伸的方向看去是一大片混合着法式风格的庭院。尹麟无法看出这院子有多大，但红砖所涉的建筑均是面朝浦江，无一丝遮挡。
    手机发出一阵震动，提示尹麟已经到达目的地。尹麟左顾右盼却不知从何处进入眼前这座建筑，附近也没见到卡片上“品俏楼”的任何标识。印象里这种深宅大院都是有钱人家的私人宅邸，闲杂人等非请勿进。
    尹麟正觉得应该是那个漂亮女人戏弄自己的时候，一阵好闻的咖啡香从建筑的侧面传了出来。循着香味往右侧走去，看见一个扎着马尾辫身穿土黄色围裙的年轻姑娘正用铲子往建筑下方一处花坛里细心的撒着咖啡渣。身旁被打开的木门上方垂坠的铃铛在风里发出清脆的声响，咖啡香便是从这扇门内飘出来的。
    “您好，请问这里是‘品俏楼’吗？”尹麟上前询问。
    “没错。”俯身干活的“姑娘”直起身子转头看着尹麟。
    “男···男的？”尹麟听那粗犷浑厚的嗓音才意识到这个扎着马尾的年轻人是一个面容姣好的男人。
    “很多人都只会用眼睛去判定，不是吗？好了，你是······？”男人似乎对尹麟的疑惑并不在意，但语调里确有些不耐烦。
    “哦，哦，我是来应聘的。”说着尹麟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纸片递到年轻人的眼前。
    “嗯？谁让你过来的？”扎马尾的年轻男人放下铲子跨出花坛，接过那张卡片看了一会。
    “一个叫michelle的漂亮女人，她让我来的。她说如果我还需要找工作可以来这里试试。”
    “不认识，不过没关系，跟我来吧。”眼前这个男声女相的年轻人看了看卡片转身率先进了房间。
    尹麟跟着着马尾辫男人从木门进入房间，房间里弥漫着浓郁的咖啡香，随意的摆放着古色古香的实木桌椅，一张大吧台从门口处一直延伸至房间内木质楼梯。吧台后的架子上摆放着各种各样的玻璃器皿，里面存放着各种各样的咖啡豆，尹麟甚至不经意间看到有一种暗紫色的咖啡豆被放在角落的玻璃罐里。
    “如果你不想头上多个包就小心点，这个楼梯设计的有些费脑壳。虽然我提出过了好多回，但是毕竟这房子不是我的，我也无权改变它。”马尾辫男人带着抱怨的口气踩着实木楼梯领着尹麟往楼上走去。
    他们二人走上二楼，尹麟发现这一层比一楼又大了不少，多出一个宽敞的露台，三四张桌椅被摆放在落地窗外的露台上，坐在其中浦江对岸的三件套尽收眼底。
    室内正中摆放了一张巨大的树根状的桌椅，大到尹麟都好奇它是怎么被搬进这个房间里的。当尹麟转身竟发现房间靠里的那一面墙上摆满了青花瓷罐，罐子上用苍头小楷写着茶叶的名称和来历。
    “走这边，年轻人，如果你认为我们的目的地是这一层那你可真是太年轻了。”马尾辫男人粗着嗓子不耐烦的催促着。
    尹麟再次跟着马尾辫男人往楼上走去，还未走到第三层就隐约听见呼噜声。第三层不像第一第二层，楼梯的尽头是一扇雕刻着繁复花纹的镂空木门，呼噜声就是从这里面传出来的。
    “宝总，有人找。”
    呼噜声没有停。马尾辫男人翻了翻白眼再次用力的在门上敲了敲，两人都听见房间里传出什么东西掉落的声音。
    “进，进来吧。”
    木门被打开了，尹麟跟着走了进去。好闻的檀木香随着呼吸进入鼻腔缓入肺部，让人瞬间放松。
    房间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家具，有中式的，有美式的，有英式的。但是它们的摆放并不突兀搭配的相得益彰，让人觉得这些家具都出现在它们应该出现的地方。
    一个满头银发却打理的一丝不苟，体型明显发福，却穿着一身得体西装的老先生正坐在圆形窗户口的摇椅上，一手托着一把紫砂壶，一手扶着摇椅的把手，有些笨拙的想要将略显笨重的身子从摇晃的椅子上撑起来。手边矮脚桌上一盏紫铜色香炉正徐徐冒出的青烟，被他的动作搅动的左右摇晃。
    “抱歉，岁数大了。需要适时的打个盹。”老先生终于站起身来，他身高不高，面容祥和，两颊泛着睡眠后自带的红晕。他说着弯下身子捡起一叠泛黄的报纸放在靠近圆窗边的大办公桌上。
    “不，你岁数并不大，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而且你也不用和我解释，毕竟你才是老板。好了，我把人带来了，这个孩子说有个michelle的漂亮女人让他过来找工作的，并且给了他这个。”马尾辫男人故意将“漂亮”两个字说的格外明显，说话间抬起左手轻轻一抖，那张卡片被他轻而易举的甩飞到那张办公桌上。
    “哪个michelle？”
    “鬼知道哪个michelle！我要不要帮你算一卦？问问这个漂亮女人是谁？看在老天爷的份上可以让我下去把那些咖啡渣铺在花坛上了嘛？我真的受不了你这房间里的味道！”马尾辫男人显然已经不想掩饰自己不耐烦的情绪了。
    “哦，好的，皮尔思，我忘记了你对檀木香过敏。交给我吧，你快去忙活吧。”老先生急忙应和着满口答应。
    马尾辫男人头也不回的下了楼，实木楼梯被踩得发出一连串的“噔噔噔”声。
    “面相不一定代表着脾气，是不？”老先生冲着尹麟露出一个略显尴尬的笑容，两颊的红晕一直连到眼角的鱼尾纹上，看上去有些可爱。
    “是，是的，宝总，我是来应聘的。”尹麟并不想讨论其他，他只希望自己的份工作能尽快敲定。
    “哦，哦。是的，我知道，显而易见是不是？”老先生从桌上拿起那张卡片，抬起手示意尹麟坐下，自己则再次坐进了办公桌另一侧的颇为贵气的椅子里。
    “怎么称呼年轻人？”
    “尹麟。”
    “嗯，不错，很有威力的名字，我叫鲍楽宝，是这间小店的老板，别人喜欢叫我宝总。那个刚才领你上来的人叫皮尔思，她······嗯······准确的说她只是帮我打理一楼的那间咖啡馆。”
    “那宝总，请问我可以在您的店里做些什么工作？我是学会计的。我想收银、出纳我应该都可以。”尹麟鼓起勇气主动推销着自己，这对于他而言已经非常不容易了，说话间他甚至有些紧张的手心冒汗。
    “小尹啊，哦，请允许我这么称呼你。”
    “嗯嗯，可以的，宝总。”
    “我们这里生意并不怎么兴隆，可能并不太需要你说的那两个职位。”鲍楽宝将手肘撑在椅子的扶手上，将头托在自己的手腕上，饶有兴趣的看着尹麟，语气慢悠悠的仿佛作为一个老板一点也不在乎店的业绩怎么样。
    “额，那我能做哪些工作呢？宝总，我可以的学。”
    “当然，当然，既然你拿着这个过来，那我肯定要给你安排工作的。虽然那个michelle很可能我还并不认识。”
    尹麟被这个看上去和蔼可亲但说起话来让人觉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的宝总弄的有些蒙，张了张嘴又想问些什么但是却有什么都问不出口。
    “你学的会计是吧？那你有没有什么特长？比如空手接白刃，胸口碎大石什么的？”
    “啊，啊？我不会那些，但是我会打橄榄球，我是学校橄榄球队的。”
    “嗯～这样啊。橄榄球算什么特长呢？”鲍楽宝自问着思索起来，好像尹麟的回答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再看尹麟这边，更是一脸茫然的雪上加霜，如果橄榄球这项他大学才学会的体育运动都不算特长，他真的找不出自己还有哪些特长了。
    “要不你今天先回去，回去休息下等我给你通知怎么样？这里留下你的联系方式。我想我们会再见的。”鲍楽宝指了指桌上一本泛黄的信纸页说。
    “好的吧。”尹麟有些气馁。
    “哦，孩子，不要这么沮丧嘛。来，来，喝杯大红袍，它会让你心情愉悦的。”鲍楽宝说着端起自己的紫砂壶，将一些还掺杂着茶叶屑的褐色茶水倒进一只小小的紫砂茶杯里。
    “额······”尹麟有些犹豫，他确定那盏茶壶应该是对嘴喝的掌心壶。但是看着递到自己眼前的茶杯，他还是硬着头皮将那杯茶叶水抿着嘴唇喝了下去·····
    “皮尔思，有劳了。”
    弥漫了咖啡香的房间里，咖啡机喷出的水蒸气在两人之间弥漫萦绕，模糊之间鲍楽宝看出眼前的人在看完那只残留茶叶屑的紫砂杯底后，姣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惊讶。
    “凶吉尚不可知，是头困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