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悟这样说着。望向你的目光,宛如与天空接壤的海面,无限延展出一种铺满整片阳光的,极为澄澈的模样。
认真得自然而然,专注得恰如其分。
以强大到无可比拟的姿态凌驾于所有的规则之上,无拘无束,唯我独尊。毋需作出过多且过深的思考,似乎只要他想,世界上的一切都唾手可得。
事实也确实如此。自领悟反转术式以来,这种彻底驾驭「六眼」,使其头脑清明、世界开阔的感受,快活得让他无法自拔。
可是你总在五条悟沉浸的世界中感受到一种异样的违和感。
微小的像是水杯中的沙砾,明明无法用肉眼看见,但却真实的存在着。唯一能够确认其存在的方式只有喝下这杯水,去静默感受如鲠在喉的滋味。
“先办正事。”
思考无果后,你收回搭在他掌心的手,直接步入正题,“话说你能看到美奈子小姐身上存在有什么术式吗?”
“诶——”五条悟拉长声音,歪了歪头,湛蓝眼眸在灯光下流泻出碎钻似的光,仿佛很不解一般地问道:“为什么你首先考虑的是术式的作用?而不是死去的灵魂本身受制于某种执念停留于世间的设定。”
“因为我也是第一次看见人的灵魂嘛。”你回复道,“如果灵魂因某种执念停留人间的话,那我看到的世界早就该乱套了,毕竟人本身就是会为某种执念而活着的生物。”
“很不幸哦。”
五条悟唇角含笑,修长手指在虚无的空气中像是抚弄钢琴黑白的琴键一般,自另一端缓缓靠近你的方向,直至他的手指悬停在你的眉心。
然后在你略是茫然的神情中,开玩笑似地弹了个令人猝不及防的脑瓜蹦。
见你捂住额头的动作,他指向美奈子的方向,轻快的声音里满是笑意,“这位美奈子小姐就是因为你的执念才停留于此的。你们之间的联系就像是风筝和放风筝的人一样,通过非常特殊的风筝线的牵引,她的灵魂被你强行挽留在了人间。”
“诶。”你下意识抬头看向他,神情震撼而茫然,“我干的?”
五条悟指节抵在下巴上,专注的视线凝在你此时的神态上,近乎没有思考,随口道:“不是你干的难不成还能是我干的。”
【这种反应也很可爱嘛。】
你没有接话,只低头默然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副陷入沉思的模样。
说实在的,场面有点尴尬。
毕竟你在五条悟到来之前,就已经把所有的可能性与潜在的嫌疑人都想了一遍。本以为已做好了万无一失的心理准备,结果却不料峰回路转,罪魁祸首竟是你自己。
整件事情的发展就好像是洗澡时手中滑腻的肥皂,总能以着令人意想不到的角度脱离你的掌控。
“哇啊,这就是你上次给我发照片的那家甜品店吧。”
在你陷入自我怀疑时,五条悟便已经坐到夏油杰旁边的空位上,顺手拿起立在桌面的菜单,饶有兴味地勾画起来。
纸面上的字迹笔走龙蛇,他甚至还不忘问询你道,“你接下来准备要怎么办?”
“其实吧,这本来就是非自然力量导致的意外。”你抬起头,眸光清明,态度再认真不过道,“那么我们稍微用一点非正常的手段解决问题也是可以的吧。”
房间内短促的笑声轻响,五条悟扣起指节敲着桌面,饶有兴味道:“再具体一点。”
【比如说拿咒灵冒充美奈子小姐的亡灵吓他一跳是吧。】
“打他一顿,直到他不敢再来找事。”你无视掉他的心理活动,举起右手,伸出食指,比出个「一」字,“这是最简单粗暴,但也是最遗祸无穷的做法。”
“为什么?”五条悟问道。
夏油杰半阖眼睛,解释道:“因为我们也能做的事情,他也一样能做。真把他惹急了,指不定他会做些什么报复。”
“而且考虑到他报复的对象不一定是我们,所以这一条一定要pass掉。”你伸出左手,在胸前比了个叉,继续道:“另外,虽然走法律途径很困难,但这就是在他的认知中,最具有威慑力的手段。”
倘若不相信因果报应,那么人就不会感到恐惧。同理,人也会因为对某一样存在深信不疑,而对此充满敬畏。
因为那家伙相信法律的存在,所以不会轻易在暴力面前退却;而就是因为相信法律,他也会对此充满畏惧。
“所以我有一个想法。”你双手拍上桌面,就此宣布道:“我们钓鱼执法怎么样。”
世界偶有沉寂,这时只留下心脏跳动的声音。
五条悟看着你,眼中的女孩神采奕奕,如宝石般璀璨闪耀。
是个非常麻烦的主意。跟他们三个向来简单粗暴的想法不同,你总是试图在最大程度上去维护非术士世界的稳定与平衡。
你所给予的尊重与杰不同,与硝子不同,与自己也不同。不是强者赐予的慈悲与怜悯,不是医者予以众生的仁心,亦不是神子接济人世的温情。
是个能够站在与对方平等的立场上,给予对方想要的,而不是给予自己想给的,自始至终都与众不同的人。
「六眼」洞悉万物,而你通晓人心。
就是这样的你,会狡猾又过分地停留在他的世界之外。无论他怎么呼喊,你都不会踏进来哪怕一步。
这简直就好像……
【是在等我把你拖进来吗。】
危险到理所当然的想法油然而生,缠绕刺痛的荆棘破土,悄无声息在心底蔓延。直至将自由的飞鸟禁锢到密不透风,不见天日。
是可怖的,不可触碰的想法。
但也那样清晰的在你的心中游走,就像野兽巡视领地,去不断地彰显自己的存在。
你同家入硝子商议的时候,甚至还能分心地想道。
——不知道现在跑的话,还来不来得及。
大概只是个无来由的想法,却也真切的从你的心底游过。
天清气朗,惠风和畅。
其他两个人各有任务,便只有夏油杰陪着你去往律师事务所询问相关案例的量刑标准。而高城美奈子则自行回了家,想要再多陪陪父母。
为了掩人耳目,你还特地转换了说辞,因时制宜举了两个好友爬山,结果其中一个人出了意外的例子。问询倘若其中一个人有谋杀嫌疑,接下来会怎么判的问题。
然而在你举例的中途,对面的律师就已经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直言这种没有切实证据的怀疑,是不合理的。
“证据不证据的不重要,重要的是……”
这次没等你说完,对面的律师就忽然问道:“你家里是不是有个学法学的亲戚啊?”
“诶?”
“毕竟你的说法,简直就是标准的案例分析问题。这一定是在偷懒找现成的答案吧。”
宛如在教育迷途知返的羔羊一般,律师真诚劝诫道:“这可不行啊。做我们这一行倘若没有自己的思考与逻辑,往往走不长久。这一点还请这位小妹妹替我转告对方啊。”
来之前还特意恶补了相关法律知识的你:“……”
可恶,好敏锐的直觉。
这家不行,得去下一家。
“听你的说法,这种情况也很难把对方按有罪处理。”
“如果能赢的话,会怎么判……”
“主要是我之前也没有遇到有关的案例。”这位律师抽出书柜里的相关案例本,直白的摊在你们的面前,“如果没有比较明确的,可供参考的先例或者标准,那么判决结果就会充满不确定性。”
翻看他拿出的相关案例后,逐步失去高光的你:“……”
这位的行事风格求稳,没有相关参考经验一般不会轻易接活。
不行,还得换。
【其实我还在实习期来着……】
对面的实习期律师尽可能露出一副身经百战的成熟神态,但眉眼与动作间却时不时显露出初经世事的青涩。
【要不然之后打电话给老师问问吧。】
已经说到口干舌燥的你:“……”
应该是被当作不懂事的小孩子,给随意派个人给糊弄了吧。
没事,再来。
“我们已经跑了很多地方。”夏油杰牵着你的手,温柔的音色满是担忧,“我知道这件事拖不得,但是你的身体也需要休息,所以要不要在附近先歇一会儿?”
落日的余晖在地平线上摇摇欲坠,街道上熙熙攘攘,车水马龙。
你站在其中,本来燃起斗志的信念,在不断的消磨中也逐渐茫然起来。
“我没事。”你侧过头,坚持说道。
夏油杰低头,神情在燃烧的辉光中,漾着近乎烂漫的温柔。手掌抚上你的脸侧,直至能与你的目光相交触,他学着你曾经的模样轻言道:“是在说谎呢。”
那一瞬恍然到让人失神。他专注而温柔的神情中,总流露出一种充溢心脏的安定。怀抱宽阔而敦厚,像是夏日遮盖阳光的绿茵,让人沉浸其中,无法脱离。
他将下巴压在你的肩颈处不言不语,心中涌出无限怜惜。
【可是我有些累了,我们先去吃饭吧。】
是会示弱的,一心为你着想的狐狸。正在你的怀中,喉间滚动出细碎的响音,低声地、安静地、隐秘地勾引着你。
“前面的两位还请等一下。”
就在此刻,人群中钻出个气喘吁吁的小姑娘,站在你们的面前拼命呼吸,平复气息。她抬起头,面容青春靓丽,干净整洁。
“我是之前那家律师事务所的。”她略是慌乱地介绍说,“很不好意思,听到了你们跟前辈的对话。就是感觉你们说的例子,很像是我听过的……”
“那个、总之,我也不是想要……”似乎接下来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干脆的递出一张名片,“这是我的一个很厉害的前辈,如果有需要的话,或许你们可以去找他试试看。”
你双手接过名片,问道:“请问你是t大的学生吗?”
“是的。”女孩应答道,却又在下一秒发出惊呼,“诶!等等,你怎么会知道的?”
默了默,你肯定道:“……气质。”
好巧啊,这位美奈子小姐的同学。
“是吗?”她笑着,倒也没再追问下去,只说道:“我的那位前辈是个名副其实的天才,之前也经手过相关的案子,应该可以帮得上你们的忙。”
女孩的眼眸在灯光下仿若闪着星光,充满某种透彻的坚定。
某种观念像是被海潮冲击的礁石,世界在模糊的视角中倏然拉远。夏油杰问道:“为什么要这样帮我们?”
“嗯?”女孩鼻音轻哼,神情却有些不好意思道,“那大概只是因为我能感觉的到,你们可能需要一点帮助吧。”
与世界隔离的界限在逐渐融化,月亮与潮汐终得以重逢相聚。夏油杰在重重的迷雾中,听到了来自世界的声音。
生命原来会如此鲜活地链接在一起,在翻涌的海浪中抵御来自世界的压力。
“非常感谢你的帮助。”
攫取到夏油杰意识的一瞬,你骤然弯腰鞠躬。倒把对方吓了一跳,忙忙伸手把你扶起来。
“倒也不用,我没有帮上什么忙,实在不值得如此的感谢。”
只是一次短暂的相遇。她尽可能留下能给予你们帮助的东西,便片刻不停地走入人群之中朝你们挥手再见。
长夜难明,但总有人秉烛夜行。既是在为自己,也是为别人照明。
你翻着那张名片,心头阴霾一扫而空,步伐都一并轻盈起来。
“杰,你看。”
夏油杰狭长的眼眸轻含笑意,看着你朝他举起的名片的模样。像是举着世间独此一个的宝物,会无所顾忌与他分享。
他接过名片,感受着指尖轻盈的触感,目光落到上面的人名上,心中轻念道。
【日车宽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