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初没想到顾云和会干净利落地承认,喉咙哽住。
顾云和却在说出这句话后,浑身都轻松了下来。
在陆十洲向她提出这个要求时,她自然是拒绝的,顾家只能有她这一位神医!可是在知道陆十洲的目的后,她又松动了。如果陆十洲娶了此女,少卿必定不会再和此女有交集,那她就能继续给少卿医治,只要能留在少卿身边,凭借她的容貌和才情,必定会换来少卿的青睐。
只是,沈初医术在她之上,一旦给了沈初顾家身份,那这天下第一女神医的称呼......
顾云和想起奶奶身上后加上去的针法,沉眉道:“沈姑娘。”
沈初抬眸。
“顾家虽然得到过叶神医的医书,但在针法的造诣上也不可能超过她,明白吗?希望沈姑娘能听进去我这句话,不要为了自己的名利将顾家也陷入你身世的死局里。”
沈初瞳孔骤缩,顾云和知道她的身世!
是啊,聪明如顾云和又怎么会想不明白顾老太太身上的针法是叶依澜的后人留下的,只是当时她一身男儿装扮没有被怀疑。
现在她是女子,而认识叶依澜的人都知道她有一个不听话的女儿。
沈初脑袋木的发胀,手臂也带着轻微的颤抖。
顾云和睨了她一眼,继续道:“我若是你,就应当废了手腕,施不了针就不会有被发现的风险。”
沈初掠过一抹难以置信的神色,原来这就是顾云和的目的:用身世压她断腕自救。
忽而,沈初笑出了声,“顾云和,你害怕的不是我的身世,而是怕我抢了你第一女神医的头衔。”
顾云和一怔,尴尬一闪而过,狡辩道:“一个虚名而已,想我顾云和自幼行医济世,又怎么会是如此肤浅之人。”
“是啊,你长着一副与世无争的容貌,又总是一袭白衣,举手投足间是超脱世俗的云淡风轻,可你还真就是一个肤浅的人!”
“你胡说!”
沈初往后挪了挪,靠在茅草屋的木柱子上,抬头看着顾云和脸上显露出被人识穿后的慌乱,低声道,“顾云和,杀了顾家主你后悔吗?”
顾云和浑身一震,脱口道:“父亲是孙武为了偷取顾府字画而借火杀害的!丰州衙门、大理寺都已结案,你休要血口喷人,泼我脏水!”
“真相是什么,你心中清楚。”沈初不再争论,只是抬头看着顾云和,杏眸里充满了悲悯和同情。
顾云和一阵恍惚,眼前浮现躺在病榻上的父亲,当初她质问父亲为何不把叶依澜的医书传给她时,父亲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
“不准你们这样看着我!”顾云和咬牙道,情绪渐渐失控:“我自幼苦心钻研医术,奶奶的药理我早已熟练掌握,我因为能为患者驱除病痛而欢喜,可是随着我出诊的次数增多,我发现这世上还有各种奇怪又特殊的病症是药理无法医治的,而叶依澜的针法又有奇效,所以我想学会那本针法,有错吗!”
沈初摇头,“你没错。”
得到肯定,顾云和埋藏在心里十几年的不甘和不快终于得到释放,她继续道:“我想学习那本针法,可是父亲,我的父亲宁愿把医书传给那个淫妇的孩子也不愿意给我!明明我天资比顾真聪颖,为什么愿意教她而不愿意教我?”
沈初垂下睫毛,看着自己的手腕,“因为......”
“因为顾明阳是个连针都拿不起来的废物!他怕我学会了针法,他顾家主的头衔就会不保,所以宁愿把医书传给顾真那个废物。”顾云和越说越激动,自我肯定道:“对,就是这样,顾明阳还说什么因为我是女子担不起扬名顾家的重任。”
可是死于火场顾真也是女子。
顾云和陷入某种回忆中,神色复杂,但随后又自我肯定道:“真实的原因是顾明阳怕我抢了他的风头!”
对,一定是这样!
沈初叹了口气,“顾云和,你也发现你找的借口解释不通顾家主的行为了?你顾家本就是因顾老太太而闻名于世,顾家主又怎么会因为你女子身份而不愿意传你医书?他不传你医书其实是在保护你。”
顾云和像是听见了什么鬼话,居高临下扫视沈初。
沈初举起自己的手腕,在顾云和不解的目光下,猛一用力勾手,只听“咔”一声,腕部骨骼错位。
顾云和还没来得及表现出惊讶,只见沈初左手握住右手手腕,拉扯的瞬间右手腕部又恢复如常。
“看见了吗?”沈初问道,“这就是我针法比你好的原因,因为我腕部灵活度高于你!而我能拥有这样的灵活度全因为我从幼时起就在反复地折腕,而幼童骨骼未定型,能顺利恢复不会对腕部产生过多的影响。”
说到这,沈初神色凝重道:“但是顾家主就不一样了,他得到医书时已经是壮年,骨骼定型,腕部反复骨折不仅难以恢复还会长出骨刺,痛不欲生,这就是顾家主无法提针的原因!因为不顾医书上的提醒,练习了针法。
顾云和,你父亲懂你,知你一旦得到医书必定会按照上面记载折腕,所以才一直不愿意把医书给你,因为他不想你走他的老路!而他愿意教给顾真并不是因为他更爱顾真,只是因为她是个孩童,能练出灵活度!”
顾云和瞳孔睁大,不动声色地握住自己的手腕道:“不可能,你骗人!”
沈初扫她一眼,“到底有没有骗你,你不是已经有了答案吗?”
“顾云和,我劝你不要再继续折腕了,你提笔时手腕已有僵硬的趋势,再这样不爱惜下去,你也会走上你父亲的老路,你药理医术已有大成,不要再强求自己突破针法上的造诣。”
语毕,沈初看着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的顾云和,起身离开。
身后传来墨砚摔地的声音,还有女子隐忍到极致的低声抽噎。
沈初驻足。人啊,总是不碰南墙不回头,母亲已经在医书上提醒过,此法只有幼子可练习,顾家主却非要尝试,而后落下骨痛病根。他因疼爱顾云和才不给她医书,本是一片苦心,却弄得父女心生间隙,最后还为此命丧火海。
沈初唏嘘不已,可悲剧已无法改变,只希望顾云和能真的听进去她的劝导,不要为了天下第一的虚名,毁了自己苦心钻研学来的药理之术,同为医者,她能感同身受顾云和医术大成背后的艰辛。
......
盛夏的朝阳明媚而炙热,沈初和顾云和连夜的辛劳也出了成效,求医者都得到了药方,便也不再强势地围着沈初,反而对她感恩戴德起来。
“顾神医,我儿吃了您的药后,舌疮没有进一步恶化,现在已经能吃奶了。”曾拿刀以自杀为要挟的女子此刻满脸笑容,她打开一方洗干净的帕子,露出包好的荷花酥,“顾神医,我不知道如何感谢您,听闻您喜欢甜食,便做了一些我家乡的特色,希望您能喜欢。”
“没毒吧?”
沈初问得天真,女子却羞红了脸,“顾神医,当日我也是走投无路,同仁医馆的大夫说我儿病危,正巧你又医治了张大爷,我只能请您帮忙,没想到您真的是神医,现在您已经名扬京城了。”
沈初吃着荷花酥,若有所思地问道:“你亲眼看见我救的张大爷吗?”
在救治老大爷时,街巷周边并没有太多人。
“没有。”
“那怎么知道的。”从她救了老大爷到被围困不过一个时辰。
女子一怔,想了想道:“是听路边人议论的,那些人议论得极为详细,不仅说了您是怎么救下的张大爷,还说了您的马车是什么样的,以及您朝哪里去了。”
果然是有人在刻意引导这些求医者,还特意扯乱自己的发髻,说明背后人很清楚她的身份。
而能在京城召集这么多人制造一起乱象的,又和顾云和有交集的只有那一人。
只是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为何不提前告知自己?
沈初没有出声,拿起一块荷花酥塞入口中,发泄对陆十洲此举的不满。
此时草棚外走来一群人,领头的是一位公公。
“奉皇上之命,宣顾云和和顾清入宫。”
沈初心中咯噔一声,她刚刚才被安上顾清的身份,怎么皇上就已经知道了?
陆十洲给自己换身份也算是为了保护自己,只是既然是保护她,为何又会传到皇上耳中?
陆十洲到底在干什么?!
“人呢!速速跟我进宫!”传旨的人没等到接旨人已生怒意。
顾云和从茅草屋中走出领取旨意。
此时顾云和已经洗去了脸上的泪痕,又恢复成了平日里清冷孤傲之人,只是在看沈初时多了一份复杂的神色。
沈初换了一身干净素雅的衣裙后才跟随公公进宫,路上,她一直在找单处的机会想要从顾云和口中探出陆十洲的目的,但是顾云和却对她摇了摇头。
看来进宫一事不在陆十洲的计划中,这让沈初摸不了头脑,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
另一边,陆十洲在知道皇上召见沈初后,也立刻赶入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