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继尧死后陷入了一长段时间的黑暗。
世界遁入虚无的黑暗。
那是他无法思考的一段时间,混沌一直束缚着他,让他无法回忆起自己是谁。
时间没有意义,自我也没有意义。
他一直在混沌的阴阳交界地带游走。
只不过他脑子里一直有个念头,阻止他进入更为深入的地方。
不能去……不能去冥界。
……报仇……
他找不到自己的葬身之所,一头扎进了还残留着些许熟悉气息的物体里。
于他而言,只是一段短暂的时间过去了。
期间,他能感觉到自己吞噬了什么东西,猫?人?亦或是一缕缕新鲜的怨气。
总之,他开始越发清醒,有了人形,有了认知。
他能够对外界做出反应了。
【我……是人……】
人……
活人……
【车祸……】
这件事情很重要,这是他存在的理由。
他遗恨满腹,怨气深重。
他能感觉到,有个人一直在自己身边。非常美味,灼眼又炽热,身上有着微光,在黑暗中也看得一清二楚。
想…吞噬掉……无论是这人的怨气还是生机,都想吞噬……
严继尧觊觎了很久。他无数次想要出手,都因为各种原因搁置了。
他第一次出手时,那个男人毫无防备地躺在自己怀里。
严继尧完全听不懂他在嘀咕些什么,他还没有那么清醒的神智去思考这些,彼时的他只是一个混沌的凶灵,喜欢吞噬生机,喜欢阴暗的地方。
而这个男人的生机格外蓬勃旺盛。
没有任何犹豫,他出手想要吞噬这个男人,就如同他之前吞噬的数个生命一般。
他出手时,却被男人一把抓住了。
严继尧一顿。
片刻后,他消失在男人面前。
【热】
【好热】
——是活人的温度。
那温热地包裹着自己的柔软的触感,与自己的僵硬与阴冷截然不同。
那一次接触让严继尧更加清醒一些。他像是一幅逐渐被完善的画,开始映出世界和自我。
严继尧知道自己是人,但也可以是车,自己的血肉和怨念不知为何融入了这辆葬身的车架中。
而那个男人的存在,却让严继尧困惑。「他」是谁?
「他」一直在身边。
「他」的声音,「他」的温度,「他」的身体和气味。
他可以影响我。
严继尧知道面前的男人是活的,滚烫而具有生机,每一次触碰他都能让自己越发靠近生前的那个世界。
他的第二次出手,是因为在这人身上发现了其他人的气息。
【……脖…子……】
令严继尧有些厌恶。
像是自己的食物被人玷污了。
严继尧死死盯着他,却发现他消失了,而自己身上残留着的他的气息也快要消失了。
时间原本对严继尧来说没有概念,他一直在虚无中游走。
然而他的离开使得严继尧有了别样的念头——他离开多久了?
几秒?几个小时?几天?
严继尧必须靠近他,才能吞噬他的生机,但严继尧几乎无法离开这辆车的周边。
哪怕是在梦里,男人也没有回过头。
严继尧越发烦躁,还未动手做些什么,男人再度出现了。
虽然带着奇怪的气味上来了,但是同时他将一个奇怪的东西放在了严继尧眼前——一个小小的符包。
在鬼魂的眼前,那是一个交易请求。
一个令严继尧困惑的请求。
【和我在一起吧。】
严继尧不懂这个活人想干什么。
严继尧第一次听说这么奇怪的请求。
不过正好。
正合他意。
……
某个天气不错的午后,严继尧在他面前出现了。
对于鬼魂来说,与活人订下姻缘,是件惊天动地的事情。
因为,如果男人不慎死了,灵魂消散,他也会随之消散在天地间。
所以严继尧犹豫着,值不值得。
但面前的人提出了请求,而自己也刚好有人间的执念未完。无论是什么怪异的契约,只要能够完成他的执念,就是必须答应。
恰好,严继尧的身上,带着一枚戒指,可以当做证物。
他将戒指塞进了男人诚心求来的符包中。
他以为自己答应的意图够明显了,但是男人有点笨——把戒指扔了。
看起来还很害怕。
嫌我太丑了吗?
严继尧只能自己捡起来,强行戴进了他手里。
象征着契约的戒指,要戴在右手的无名指上,才算坚定的意志。
于是严继尧捏住男人的手掌,将那枚象征着阴阳缘的戒指,戴到了男人的无名指。
在他也不知道哪个鬼神的见证下,一个怨魂,一个活人,就这么缔结了这个人鬼之间的约定。
他和这个男人的灵魂绑定在了一起,而这个男人,必须帮他完成未竟的执念。
那一瞬,严继尧的意识越发清醒了。
他又明白了很多事情。
面前的这个男人,叫马喻才。
严继尧记起了一些事情,立刻告诉了男人:“……帮我……协济医院……”
他答应了男人的请求,男人也应该答应他的请求。
可惜,人鬼的姻缘肯定会影响男人的寿命和气运。
马喻才回去就生了病,发起烧了。
严继尧知道他在经历命运的变动,或许,无法抵抗自己的怨气的马喻才,会死去。
他会破掉这个契约。
那可不行。
跟他缔结契约后,严继尧才终于可以去更多地方,才更有可能完成自己的执念。
可是在他炙热的灵魂面前,脆弱的契约摇摇欲坠。
但是严继尧终于被解放开来,得以在男人身边行走。
于是,严继尧跟随他,进入了他的家里,看见床上抵抗无知黑暗的未来与命运的男人,他辗转着,被自己的不祥之气纠缠着。
抵触?他竟然在排斥自己?
严继尧一点点的将自己的执念释放出来,让阴鸷的气息侵蚀男人的意志,让他缓缓接受自己。
浑身怨气的恶鬼上了床,双手一揽,抱着马喻才,将他滚烫、具有生机的身体困在怀中,让自己的阴气一寸寸地进入马喻才的生命,直至契约变得越发深入、坚固,直至两人的命运终于死死纠缠、无法分离——
严继尧已经死去,可那天他奇迹般地久违地感受到了胸腔里的躁动,鲜活的生命与他相连,他仿佛不再是一个死物。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体验,仿佛有一股强大的生命力注入了他的体内。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开始跳动,血液在血管中流动,他的欲望在不断膨胀……
他渴望着能够继续感受这份生机,渴望着能够找到属于自己的归宿。
“嗬……哼…”
严继尧听到了怀中滚烫的男人小声闷哼起来。
他松开了那只控制着男人后颈的手,缓缓地移到男人的腰间,环住了他的腰,抱得更紧。
——这样,他就再也无法逃离了。
那天夜里,无论意识是否清醒、无论往后如何波折——一人一鬼命运,就此改写,纠缠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