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喻才不是完全没意识的,他只感觉自己睡过去了一样,一下就失去了知觉。
但是几秒后再睁开眼睛,迷迷糊糊看见一张人脸,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
耳边一直有人喊自己名字,吵得人耳朵疼,马喻才迷迷糊糊喊了个名字。
他是躺在地上了?特别冷,特别凉。
一下就感觉身体空荡荡的。
马喻才尽量去睁大双眼,好像这样做脑袋就能转得更快,但是好歹睁大之后看得更清楚了——
一个男人把另一个男人按住了。
马喻才脑袋转过来一些后,才认出那是谁来。
钱昊把沈浩然抓住了。
“别走!别走啊!!!”
沈浩然怎么哭了呢?不是我该哭吗?身上沾的还都是我的血呢。
这会儿马喻才想起来了,他被砍了一刀,鲜血直飙,是手来着……
他感觉手没知觉了,想低头看一眼。
那人猛地捂住他的眼睛,在他耳边说话。
“喻才!没事,没事,110一会儿就来了,我给你堵住了……”
马喻才对路青余的反应感到莫名其妙,想到什么之后突然惊惶起来,拼命抬起另一只手想要扫开挡住视线的手,看看自己的手。
“听我说,没事!你失血过多晕倒了,躺好!!”
耳边响起了哭声,女孩的哭声。
马喻才没了力气,又晕晕乎乎起来,费劲地呼吸。
……怎么都不疼?
他再睁开眼睛,是救护车。
有盏大灯一直照着他的眼睛,刺目疼痛。马喻才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严继尧的脸来。
那张脸一直在他眼前转,摇摇晃晃的。
路青余的脸变成了他,钱昊的脸变成了他,进手术室时,医生的脸也变成了他。
他戴着口罩、显眼的手术帽,是严继尧绝对不会穿的衣服,只露出一双马喻才很熟悉的凌厉的双眼,窄窄的双眼皮看起来有些严厉。
但是此刻,那双眼紧紧盯着自己,冰雪融化,展露温柔。
他道:“别怕。”
马喻才想问一下他去哪了。他就问了:
“你去哪了?”
严继尧摇摇头,没有说话。
马喻才眨了眨眼,突然很生气,偏过头,不想看他了。
他快睡过去的时候,严继尧才肯说话:“…很快…会见面的。”
……
马喻才醒了。
醒的时候,周围几乎全是人。
他没想到梦里是这些人,醒来还是这些人,一个没少。
他一睁眼,路青余就啊一声,钱昊就啊一声,蒋于雯也啊一声。
还是陈秀秀赶紧起身去叫医生。
医生过来看了两眼,说:“没事,不至于那么严重,紧张啥啊你们。”
一堆人谢谢医生。
马喻才想坐起来,路青余赶紧拦住,说,“你现在尽量别用右手!”
马喻才赶紧抬起自己的右手看了两眼,一看,安心了。
手上缠着贴着白布,也没多可怕吓人。
马喻才脑袋还是晕晕的,有气无力道:“你之前那么吓唬人干嘛……我还以为我手被砍断了……早知道让你被砍了。”
话是这么说,当时的事情大家都没料想到,这个疯子敢直接在大家都在场的时候砍人。
要是再来一次,马喻才也不知道自己会怎么做。反正事情已经结束了,一切都会被清算的。
路青余没戴墨镜,没扎头发,还长了胡渣,看起来像个流浪汉,他伤心道:
“我做完法一回头看,你一身血倒下了!那伤口!路上你都是胡言乱语的,满嘴喊着什么,我真以为你回光返照了。”
陈秀秀在旁边解释:“还好,不算危险,砍断了手上两条大动脉,只是失血过多了。好在路青余及时堵住了伤口。”
说起这个,大家就都想到了砍人的家伙。
马喻才此刻只想知道他怎么样了。
如果此刻他的人生是本小说,肯定所有读者都想知道沈浩然怎么样了。
马喻才也不含糊,直接问:“沈浩然呢?”
陈秀秀没说话了。
路青余去把门关了。
当时路青余只顾着念经,蒋于雯跑远了报警,钱昊制服歹徒,陈秀秀当时上来人都差点瘫在地上,但也是她跟警察去了警局说清楚了。
然后几人东凑西凑,才能凑出一个全部的过程来。
那注定是一个所有人都难以忘记的夜晚。
路青余当时念经已经念得满头大汗了,几乎没有心思去管其他的事情,可能那刀砍在他身上他都不会动。
钱昊眼看着见血了,吓得不轻,赶紧上去先控制住沈浩然的手,把他的刀给夺了先,然后赶紧喊自己女朋友走远点报警。
但是沈浩然居然没在乎报警的事儿。
他疯狂挣扎着要靠近路青余。
钱昊整个人的重量都快拖不住他了。
钱昊无法理解他在干什么,只知道路青余大概是在做很重要的事情,而沈浩然不允许,他也不知道该听谁的,但是他看见沈浩然砍人了,先控制住沈浩然再说。
路青余念完的那一瞬间,沈浩然忽然爆发出巨大的力气把钱昊掀翻了。
紧接着,周围又响起了钱昊熟悉的动静。
房间里的墙又开始咚咚哐。
在这巨大的噪音中,钱昊还是听见了沈浩然的嘶吼。他一直觉得斯文温和的浩然哥,发出的声音像野兽一样。
不过那动静很快就停了。
沈浩然忽然直勾勾地盯着一个地方。
钱昊什么也看不见,但是他能看见桌上的符纸居然自己燃烧了起来,那些花也迅速失水干瘪了。
路青余大师说道:“身无外物,心无杂念,尘归尘,土归土,神仙接引,去你来处吧。”
然后钱昊抱着的沈浩然又猛地挣扎起来,钱昊几乎是四肢缠着他,都被他甩开了。
“景煜!景煜!”
他跪在地上爬到桌子边,哭得撕心裂肺稀里哗啦的,大吼:
“别走!!别走!!!”
钱昊真的这辈子没看见一个大男人哭得这么惨过。
他女朋友刚刚目睹凶案现场都没哭。
马大哥被砍了一刀晕倒了都没哭。
哎!马大哥!?
钱昊一扭头,看见路青余大师动作异常迅速,已经凑上去,死死压着马大哥的手了。
路青余喊他去拿毛巾,钱昊看沈浩然似乎没了攻击意图,赶紧去厕所拿毛巾,然后路青余用毛巾塞进豁开的伤口里止血。
血腥的场面让他心脏蹦蹦跳个不停,听见女朋友小声喊着自己名字,带着哭腔说:“你身上都是血……”
他低头一看,自己身上有血,沈浩然身上有血,全是血,地上也是。
“……不是我的,快点打120,”钱昊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看见沈浩然,钱昊又补充,“还有110。”
两分钟之后,陈秀秀一脸苍白地上来了。
她看见现场后,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
这会儿,除了蒋于雯全跪下了。
钱昊不懂急救,只能听路青余的话死命摁住马喻才的手,他的手上全是马喻才的血,怎么用力摁都在流。
见陈秀秀来了,钱昊还得帮忙解释。
钱昊在沈浩然的嘶吼哭声中把事情跟陈秀秀讲了个大概。
钱昊说:“但是我不明白,他哭什么啊?”
陈秀秀倒是明白了。她一来就听见沈浩然喊景煜了。
救护车先来了,路青余跟着走了。
警察后脚就来了,是被马喻才那一通电话喊来的。沈浩然和马喻才的对话他们听得很清楚。
警察来的时候钱昊手里拿着刀,为了保护在场的人,防止力大如牛的沈浩然再度爆发,别看他现在哭得死去活来,指不定待会儿又暴起夺刀。
然后警察一来就把浑身是血的钱昊摁住了。
还是陈秀秀开口,解释清楚了,然后把人领走了。
她说:“你去医院看看吧,马先生那边需要更多人。这边不需要太多人,我经常一个人处理这些。”
陈秀秀和沈浩然去了警察局,一辆车走的。
沈浩然被拷上了,他双目无神,被带走的时候没有挣扎。
陈秀秀一直没看他。
警察审讯的时候,沈浩然一直不说话,就只能一直问陈秀秀。
陈秀秀就说:
“沈浩然是我男友…前男友。我一年前有个409的租户失踪了,沈浩然那时候来租房,租下了409,听说这件事还来安慰我,说他不怕,他经常做菜带上我一起吃,一来二去我们就在一起了。”
“在一起没多久,他说因为有人失踪了,换个名字形式好经营。我们就改造了租房,我出钱,除了喊工人来砸墙和前期的水管设计,泥瓦过程都是他一个人做的。我那时候太相信他了,觉得哪怕时间长也没事,没有管过。他还要做花园,也是交给他的。”
“现在想想,那个时候,他经常在厨房呆很久,煮很多东西,房间里堆了很多垃圾袋。应该就是把我的失踪租户杨景煜分尸了,然后砌进了墙里。”
“我们在一起快要一年了……看出来?我没有看出来过。他太能装了。”
“……真的,太会伪装自己那颗烂掉的心了。”
爱伦坡说过,「所有苦难都来自渴望、依恋和欲望。」
弗洛姆认为,「欲望是导致人生苦难的根源,因为欲望会引起焦虑和不安。」
佛陀真言道,「人生苦难的根源是欲望,欲望如同心中的空洞,无法被完全填补。」
……
“浩浩,妈妈上次看见它在路边,好像真的有人要养它了。”
“……它是我的猫。”
“大家都觉得它是流浪猫,万一别人先抓走养了,你要抢走别人的猫吗?”
“…是我的猫,就是我的猫……”小孩已经学会不哭了,他抓着手中的石头,像是在自说自话,“不管变成什么样,它一直都是我的猫。”
恶之花,是生于人心的血肉之花。
与欲望共舞的恶魔,才会精心灌溉出,一整个花园的恶之花。
【第三卷·恶之花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