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山没想到什邡会对造纸产生这么大的兴趣,心中觉得,既然她未来将会是林昇的妻子,那么此时多学一些造纸方面的知识,以后对辅佐林昇必有益处,于是便颇为认真的对她讲:“东汉时,蔡伦就推广改进了造纸术,并应用到剉、煮、捣、舂,抄等工序。后世的造纸技术也多半源于此。
到了东汉末年,出现了一张旱滩坡纸,这种纸的制造工艺更为复杂,且可三层黏在一起,纸面凭证,涂层均匀,这种纸便是林家麻纸的前身,比长安等地的纸质更为细腻的源由也在此。
旱滩坡纸在制造过程中至少经过了浸湿、切碎、洗涤、浸灰水、蒸煮、二次洗涤、打浆、抄纸、晒干、揭压等多道工序。
于此同时,关于选用原材料,蜀中有得天独厚的优势,所选用的黄麻,大麻等都是最好且自然阴干的,而长安等地依靠从蜀中等地购买原材料,这就涉及到路途运输过程中的一些储藏问题,包括中间需要采用一些方法使原材料不因环境变化的变得潮湿、或过度干燥等,经过长时间的运输,原材料到达长安之后,材料本身的质变和当地水质对成纸后的质量有所影响。
而工艺上的粗糙技法使得两地的纸质有极大的差别。”
林山说的这些,什邡从没听过,她在什家纸坊观摩过很多次,也跟掌柜了解过 一些造纸的技术和流程,但显然对方只是敷衍一二,从没像林山这样,详细地把蜀中和长安麻纸的优劣详细对比,并且对两地造纸技术的工序做这么详细的讲述。
又想到爹爹不顾什刹海的反对,执意要来益州与林昇谈合作一事,想来他早已发现长安麻纸的弊端,以及蜀中纸的长远未来。
“那这些弊端,就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克服?”什邡虚心求教,林山笑着说,“自然是有办法的,只是其中工序复杂,绝非一朝一夕可以克服。长安纸坊的掌柜未必意识不到这些问题,但长安纸贵,利润丰厚,一旦蜀中纸进入长安,长安纸的市场必会受到极大的冲击,而长安各纸坊又无法克服原材料,技术等方面的问题,这也就产生了现在这种境况。”
什邡忙说:“蜀中纸无法进入长安的主流市场,而长安的纸商又不愿蜀中纸流入长安,挤占长安市场,或是提升现有造纸技艺。”
林山露出欣慰的表情:“小娘子所言确实如此。”
什邡沉吟片刻,突然意识到爹爹生前所做之事对长安和蜀中两地纸商而言的重要性。
“那就没有人想要打破这个壁垒么?长安纸和蜀中纸互相融合,岂不是更好?”什邡忍不住说。
林山眼神微暗,微微叹息,目光落在林昇半侧的脸上,说:“公子没出事之前,一直想要把蜀中纸推广到长安,且与……”他微微一顿,却又闭上了嘴巴。
什邡看向林山。
林山立刻转移话题说:“到了绵阳,我会安排闻小娘子在别院住下,之后的事情,我自会处理。”
这是不打算让她接触了?
什邡垂眸看了一眼昏睡的林昇说:“好。我会照顾好林昇。”
……
顾虑到林昇的身体,马车的速度并不快,一直到夜里三更头上,马车才慢悠悠停在绵阳聚利坊内的一处三进宅子门前。
林山来之前便派人打了招呼,这会子,管事的正提着灯笼在门口张望,见马车停下,连忙冲上前来,对着马车喊道:“可是林管事?”
林山一撩车帘,率先跳下马车。
什邡坐在马车里没动,林昇已经悠悠转醒,只是脸色绯红,高热未退,整个人显得蔫蔫的。
他抬眼看什邡,昏黄的车厢里安静无声,外面是林山和别院管事老王的说话声。林昇疲累地伸出手,指尖轻触什邡的手背。
什邡连忙抬手碰了碰他的额头,忍不住蹙眉。
“闻喜。”林昇讷讷地开口,眼神黯然,什邡瞧着有些不落忍,叹了口气说,“你叫我也没用,现在已经到了汉阳,不过林叔说了,你我就在别院待着就好。等他处理好了事情,马上回去。”
林昇眼神闪躲,小声说:“对不起。”
车厢里的火光忽明忽暗地跃动着,阴影遮挡了什邡脸上的表情,林昇心虚地动了动手指,轻轻勾着她的掌心。
什邡突然有些想笑,但忍住了,故意别过头,说:“对不起什么?”
林昇眼角微红,抿着嘴唇不说话。这时,车帘被撩开,林山和王管事站在车外,两个小厮抬着软轿站在他们身后。
林昇连忙别扭地扭过头,恶狠狠地看着林山。
别院不算大,外边看着不显山不漏水,但进了大门,绕过影壁,内里却着实让什邡惊叹了一把。整个院子的格局方正有型,前后三进,前院是平素里主人家的书房和会客的地方,从正厅穿过,厅堂里灯火辉煌,一水儿的黄花梨家具在灯火下闪着油亮的光泽。
厅中摆设无一不精,无一不美,尤其是摆在正厅画壁下的一盆半人高的红珊瑚树,即便是见多识广的什邡也不由得惊叹。
林昇乖觉地坐在软榻上,丝毫没有任何异样,仿佛已经看过这里无数次,再精致的物件也引不起他丝毫兴趣,相反,他全程拉着什邡的袖摆不放,垂眸看着指尖握着的一点鹅黄。
穿过厅堂来到内宅,林山将林昇送到博轩阁后,便安排王管事请来大夫给林昇开药。
一番折腾下来,已经快到子时。
第二天一大早,林山便带着小子离开别院去曹记,什邡和明月则留下来照顾林昇。
昨晚吃了药,加上一整天的颠簸,林昇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草草吃了早饭,什邡便陪着林昇在院子里晒太阳。
红岭在屋子里整理昨晚没来得及收拾的行囊,明月则在院子里打拳。
什邡看着洋槐树下挥汗如雨的小伙子,眯着眼睛问林昇:“不知道林叔现在怎么样?你一点也不担心?”
林昇不怎么高兴地放下苹果,朝她伸出手。
什邡愣了下,随后从荷包里掏出一颗糖莲子递给他。林昇接过糖莲子,小心翼翼放进口中,学着她眯起眼睛:“不担心。”
“如果处理不好,曹记的飞钱生意丢了,你就再也不能掌管林家了。”什邡试探地问。
林昇脸上露出迷茫之色,仿佛嘴里的糖莲子也不甜了,扭头问她:“闻喜不能带我离开么?”
这是林昇如此直白地问什邡。
什邡神色一怔,很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说:“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