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以为自己就要死了。
两条恶心的宋家蛆虫张着血盆大口啃食着他的血肉。
他想,算了,懒得活了,费劲。
他昏迷着,坠在即将将他淹没的深渊巨海里,不断下沉,在死亡的水即将没过他头顶之际。
一道娇滴滴又带着点天真的声音,拨开窒息的水浪清晰地进入他耳里。
“他是你儿子吗?”
儿子?他是谁儿子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有些好奇,这个和他即将躺在同一个肚子里,血肉交融的人是谁。
他恶劣地想,这个女人在知道面前这个男人吃人肉后,大概会露出楚楚可怜、带着对死亡的害怕又惊恐的神情。
那表情应该很好看,当是像曼珠沙华一样美丽。
这几个表情是他演习惯了的。
所以他勉强睁开眼皮看了一眼那个女人。
有些后悔睁眼了。
她的演技真是拙劣,不堪入目。
那哭滴眼泪出来还要掐自己大腿的表演,也只有好色之徒能上当了。
果不其然,饭饱思淫欲,蛆虫盯上了她。
他又闭上了眼,懒得看两具蛆体纠缠。
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然不是人,而且这片森林的怪物都怕她。
她救了他,又让他自生自灭。
可是很不凑巧,他本该死了的,她又费劲救他,他还得费劲活。
那就不要怪他缠上她了。
如果问他为什么这么拼命活着,那答案一定是:谁救他谁负责。
另外,他还想看看宋家如何在他手上一点一点覆灭。
他决定,要让她救下他,脱离宋家。
只不过要多花点心思罢了。
因为她看上去无欲无求,这样的人绝不可能因为顺手的事而有多余的感情。
他在宋府的这些年早已看惯了腌臜之事,婢女与小厮暗通曲款的事屡见不鲜,小厮与嬷嬷私混的事更不少见。
每个人脸上的表情有本质上的趋同,又有些细微的差别,这些差别便是他的利器。
他很会察言观色。
在宋府他便是靠这个技能苟延残喘到了今天。
他只要熟练运用可怜、无助的表情配合懂事体贴,总能骗得宋府里的一些嬷嬷或者婢女对他同情有加,赏些吃的。
宋府里的嬷嬷或婢女让他嫌恶至极,她们看他的眼神不是卖给官员的娈童摇钱树就是童养夫。
他喜欢那些宋府里那些奴婢因为他随口的一句话,相互猜忌,相互厮杀,最后把自己送入地府。
真的很有趣。
但他没见过桃枝这么蠢的女人。
他故意朝她露出可怜的表情,她便跟了上来。
他咬了她一口,甚至想过杀了她,她也只是愤怒地打他几下屁股,将他当成小儿。
他骗了她。
其实他不是八岁,他已经十二岁了。
不过因为发育不良才导致身体停滞不前,宛如八岁小儿,何况并无人在意他的年龄。
但年龄小却能博得同情,优势大过于报实岁,他便一直以八岁小儿的形象示人。
虽然他一直尽量表现得像八岁小儿,可实际上,他难免会偶尔透露出来一丝成熟,总会引起她的怀疑。
他一直保持谨慎。
她对他无利可图,却将自己仅有的东西都拿出来救他,换了钱,塞了一把银票给他,还为了他伤了宋家家丁。
其实,他比宋家家丁更加卑劣不堪啊。
他去过鬼谷林,看见了她不可告人的秘密,他有过几分怀疑那右手是为了他而砍的。
但他对任何事一向不会抱有虚无缥缈的幻想,他只会为了达成目的而不择手段。
所以他回去了之后,故意将银票消息透露给了那个被她打伤的家丁,呆在医馆附近等她回来。
她有一万个不救他的理由,可她偏偏被他赖上了,她总会背地里偷偷为自己救而不管自责,最后很是辛苦地下定决心抛弃他。
他适时对那个女人服软喊了声‘仙女姐姐’,她就带他看病,为他打抱不平。
实际上他早算准了她会来,即便她不来,他也会利用箭镖自救,他习惯了留有后路。
她白天前脚刚租了马车决定不告而别,他后脚就跟萧序叨要了药下在她的吃食里。
萧序叨没理由拒绝他,因为他更不想接他这个烫手山芋。
啧,他这个烫手山芋他自己也嫌呢,不过是扔在傻子手里待遇好些罢了。
他惯会以退为进,他不能将他的目的暴露得明显,一来一回,她总会软下心的。
毕竟,第三次了。
她若是个狠心的,就不会为他打抱不平,惹上这趟浑水了。
她终于决定将他留在身边了。
所有的一切都按照他的计划进行着。
桃枝不知道,其实他那天看的不是纸鸢。
而是看那个男人如何诱导众人,将妻子污蔑成背着自己勾搭男人的荡货。
而那男人在花楼偷腥的女人,躲在人群中轻摇着扇子,眼神鄙夷地看向那个糟糠妻。
嘲笑着她的愚蠢和不自量力。
许是他看好戏的表情太过‘向往’?让桃枝误认为他想要放纸鸢。
他心中冷笑,看着比自己小出很多的‘同龄人’,他并无半点兴趣。
她教他放纸鸢,教他要牢牢掌握自己手中的东西,他盯着那张张扬漂亮的脸片刻。
掌握她么?也并不是难事。
有个小女孩撞倒了他,她母亲很快就跑过来安抚她。
他并不在意小女孩喊他‘怪物’。
这些难听的话根本算不上攻击,他都将她吓哭了,谁输谁赢,显而易见。
何况,桃枝也会安抚他,她眼中中一闪而过的心疼,他总能精准捕捉到。
看,真是个大傻子,全天下找不到第二个。
他丝毫不觉得意外。
那明明很是心疼又故作冷硬的表情真是好看,他很喜欢,身体也会因此感觉到兴奋。
因为这是他唯一能掌控的东西 ,人心。
傻子。
她有什么义务救他呢?
她教他识字,哄他喝药哄他睡觉,将他照顾得很好,又为他报仇。
她没有任何义务。
直至在幻迷森林他恢复了右手,那晚他一宿没睡。
他有些动摇,他是不是太过恶劣了?
这般利用她的善良去填他那无底洞的欲望,即便她对他有利可图,她做的也已然超出了师父该做的。
如果,桃枝有一天发现她将一个十二岁的少年抱在怀中,与一个十二岁的少年睡在同一张床上过,她该如何自处?
他不敢想,他怕这些美好突然碎裂。
他想要抓住这些片段,他不知不觉中,开始往她喜欢的那类男子靠近。
谦谦君子,温文尔雅,光风霁月。
即便只是徒弟,也想要尽力做到她喜欢的模样。
在幻迷森林里的三年,是他最开心的日子。
他出去猎物,去人间采购吃食,为她做饭。
她便会在两人共同建造的‘家’里等他回来,遛遛魔兽,种种花草,又或者雕刻些玩具送他。
后来他长高之后,她意识到他不再需要那些玩具了,便也就不再动木雕了。
事实上他从来不需要那些没有一点价值的玩具。
只不过因为是她送的,那些玩具附加了一层属于‘她’的价值,他便会小心收好。
他逐渐强大,能够打遍幻迷森林里所有的魔兽了,他十五岁了。
而他心中悄然滋生的肮脏念头也吓坏了他自己,他时常会梦到桃枝很是亲昵吻上他的嘴唇。
他并没有将她当成母亲,可是别的想法他也不敢有。
她于他来说,像不可或缺的朋友,像师长,又似乎带着点隐秘又不敢触犯的禁忌。
眼一睁,那人笑靥如花朝他打招呼,语气有些兴奋:
“阿衔,今天吃烤兔肉吗?师父摸到几分门道了!昨日你不在我把它烤得刚刚好,嘴馋自己吃完了,今天补偿你。”
他盯着她滟敛红艳的唇瓣,不动声色挪过被子盖住身上那旖旎的味道。
害怕她看见他的‘龌龊’希望她快点离开,可又忍不住想看她。
容且衔乖巧地应了声:“嗯,想吃师父做的烤兔子。”可眼睛却是放肆地盯着她看,心中生出几分欲念,便也在脸上显现了出来。
桃枝伸手摸上了他的额头,神情疑惑:“你为何脸红?生病了吗?”
他吓得将被子盖住了脑袋,躲开了桃枝柔软微凉的手,压低声音:“师父你出去罢,阿衔要换衣服了。”
桃枝一脸莫名,边往外走,边回头问:“你真的没事罢?要不要回人界萧序叨那里看看病?”
屋内无声,桃枝便也没再追问,毕竟12岁的小屁孩了差不多该有点隐私了,她出了门,去清理兔子内脏。
容且衔掀开被子看了一眼,眸中尽是欲色,须臾,他呼吸加重,忍不住低喘出声,发热发红的脸终于散去了暧昧的温度,眸子清澈起来。
他想,他应该是到了要成亲的年纪,旁人家男子十五岁已经娶妻生子了。
桃枝除了教他功课与他在一起时是鲜活的,其余时间他能感觉到,她异常孤独。
像一颗万年前的石子被很好掩埋在了地底下,突然有一天,她被挖了出来,发现只有她一颗是万年前的石子,而周围早已是更新迭异的新石子。
那种很浓郁的孤独,刻在了骨子里,仿佛她生来就是孤身一人,与他如此契合。
他知道,她想离开了,她不甘困于这片森林。
可是他又怎么会甘心放她离开?
她是他算计而来破开那些黑暗,唯一想要牢牢掌握在手中的荆棘花。
亦是他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