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枝也没说话。
不管她在萧序叨面前表现得多洒脱,可只要他站在了她面前,她所有的心理防线一击即溃。
委屈、心酸、难过纷至沓来。
桃枝眼眶一酸,一眼不眨地盯着宋惊蛰。
可那人眼里什么情绪都没有,没有爱意,没有厌恶,也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
沉默愈久,心中便宛如被钝刀割肉般疼痛又难忍。
终是抵不过那陌生的眼神,她率先别开了视线,泪水在眼窝里盈含,她颤声重复了一遍:“你叫什么名字?”
宋惊蛰唇角微勾,淡声一嗤:“姑娘是见着面皮好看的人,都上来问一嘴么?”
这话里明显是瞧见了她方才搭讪县令儿子的场景,这估摸是将她当成缠郎烈女了。
桃枝被这话一刺,心中酸涩莫名散了不少。
这般看来,他应该是失忆了。
也好,那些痛苦的记忆没了也罢。
桃枝恢复镇定:“我是画师,自然有收集俊美相貌画像的爱好。”
“哎哟喂,我的主子,你怎么突然上了岸?外面风大,雨雾再细也能吹得人生病啊。”一道尖细的声音突然而至。
忽地一把伞撑在了宋惊蛰头顶,也遮挡了桃枝部分身子。
宋惊蛰身边的小厮,隔了段距离高举着伞,眼观鼻鼻观心,尽量隐藏自己的存在。
宋惊蛰温润一笑,颇带几分风流意味:
“原来是我误会了,我以为姑娘是在当街找夫婿呢,现在的女子多养在深闺之中,面皮轻薄许多,宋某难得见到如姑娘这般胆大的女子,很是敬佩,宋某愿与姑娘交个朋友,讨些经验...”
桃枝:“......”,讨你大爷。
宋惊蛰旁边的小厮垂着的面上是一片惊疑,怎得听出了一股酸味?
再仔细听听,有可能是主子心情不爽利演出来的语气。
主子在外人面前一向沉稳冷静,似从来没有什么事能激起他的情绪,不管被人如何羞辱,他永远都是从容不迫,面上笑盈盈的。
人前道貌岸然,背后蝇营狗苟,行事狠辣,无所不用其极。
便是他德福跟了十年的主子,宋惊蛰。
连宋家三小姐宋白露他的妹妹。
在两人同为十八岁生辰那日算计他在众贵女面前出丑,结果反被算计,宋白露差点跟厨子苟且,失了贞洁。
可见他心中是半分亲情都不会念及的,也无需念及。
今日主子被他嫡长兄宋清阳故意唤来,看守运输货物,自己则留在醉客楼与客户饮酒畅谈,心中已是不快至极。
又听见这姑娘借着他的名字,与那县令儿子谈笑风生,现在这姑娘竟然还敢直接上来触霉头。
当真是不知死活!
往常也有不少花魁,国色天香的美人自动送上门来。
但无一例外惨遭拒绝,更有甩不掉的狗皮膏药,直接被他送进了窑子里供人玩乐。
所以主子不可能是贪图这姑娘的美色。
这姑娘前来搭话果不其然被主子不留余地当面讽刺了一番。
主子不会真恨上了罢?
想起狗皮膏药的下场,小厮德福已在心中默默为桃枝点上了三根蜡烛。
桃枝被人当面点出好色、脸皮厚,最后那人还要向她请教怎么脸皮厚,她颇为无语。
心中百分百肯定了他就是容且衔。
为接近宋惊蛰,桃枝只能顺势承认,索性脸皮厚到底:
“如果宋公子愿意让我为你画上一幅画像,我便传授些经验给你....”
德福一听又在心中加了一根蜡烛,确保桃枝走得安详。
宋惊蛰正要启唇,旁边传来脚步声,壮丁披着蓑衣恭敬道:“公子,货已装载,是否现在上船?”
县令儿子见桃枝神色黯然看着那人,举伞信步过来,将伞打在桃枝被风雨斜吹的后背。
温声道:“姑娘,他不认识你,也许你又认错了人。”
宋惊蛰抬眼看他,不咸不淡:“想不到县令之子这般朝三暮四,家里那头尚未顾好,就想着摘外头的野花了,也不怕惹得一身臊。”
县令儿子被嘲得脸色微红,他的小妾今日闹酸,非要他到河对岸去指定那家买酸梅。
本是不耐烦去买的,但想着小妾最近孕期撒泼打滚的狠劲,他就怵得家都不敢回。
他登时恼羞成怒,想到桃枝还在,瞬间偃旗息鼓,脸上摆起讨好的笑容:
“姑娘,你莫要听他胡说,我那小妾是我母亲硬塞给我的,我与她是相敬如宾,没有感情....”
宋惊蛰颔首微微一笑:“宋某很是理解。”
县令儿子没想到宋惊蛰能与他感同身受,霎时对他的观感好上不少,面露喜色。
他看向桃枝忙解释:“姑娘,你也知我是县令之子,婚事大多都不由自己做主,达官显贵人家的子女都有不得已的苦衷....”
这番话既卖弄了自己的身份,又诉尽官圈内子弟作为联姻牺牲品的难处。
宋惊蛰漫不经心瞥了眼县令儿子下面:
“苦出三月小儿,寒出六月飞雪,其实都是‘它’情非得已,半点不由心做主,明年依旧是苦不堪言,儿孙满堂。”
接着他摇头叹息:“这日子真是太苦了....宋某太能理解了。”
桃枝扑哧一笑。
县令儿子一张白皙的脸愣是给气成猪肝色了,没了半点世家公子风度。
他好歹是县令之子,而他算个什么东西?
这一番话将他的教养都给激没了,只想用身份压上他一头:“你既知道我是谁,还不速速行礼?!”
不等县令儿子反应,那人转身上了船,这一出拿腔捏调可算是喂了狗,没有震慑对方,反而在心上人面前出了丑。
他见宋惊蛰已走,总算没了搅屎棍。
这比喻不说得他自己是屎?都怪那个搅屎....啊呸...那个贱人害得他脑子都气坏了。
登时县令儿子脸色一会青一会白的,在桃枝眼里如同调色盘。
他又重拾笑脸对着桃枝:“姑娘....”
桃枝没再看他一眼,直接扭头朝货船走去。
留下气急败坏的县令儿子在原地伸脚踹上木桩子,结果踢到了硬茬,疼得他扔了伞在原地跳脚。
桃枝站在岸上,看向船篷下坐在木桌旁的宋惊蛰,伸手挡在眼上,细声道:“你还没答应我呢。”
德福刚准备上前替主子拒绝,好劝送死的桃枝回头,“姑娘,快回去罢?”
岂料身后的人缓缓开口:“上船罢。”
桃枝欣喜一笑,提裙上了船。
德福:“......”
罢了,好言难劝该死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