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族长老爷子双手虚压,向众人道:“我张氏一族,耕读于田野,和睦于乡里。以‘忠信孝悌礼义廉耻’为训,经年累月,已有数代。幸得苍天感召,受仙门恩泽,吾思当与邻共享之。遂在祖祠设学堂,学堂虽不及官学之宏伟,然布局严谨,环境清幽,也属读书之佳境。后聘师者黄先生,实乃饱学之士,德高望重,治学严谨。众学子于此度过光阴数载,必然深受其益。如今日学堂开放,众乡里便可窥其一二,实是非老朽夸夸其谈。”
张老爷子的这番话就是要告诉村民:我们张氏一族无论长幼都恪守文教遵循礼义,治学的严谨和学风的刻苦,你们这些村民都亲眼见到了;我们张氏是有恩于村里的,有良心的人不要再听信什么明争暗斗,兄弟阋墙的谣言。
村民们均点头称是,口中纷纷称赞张家为村里教学作出的贡献,以及黄先生的功劳。
张伯元见目的已经达到,正欲和长辈们离去,不经意间,透过人缝中看到角落里还在奋笔疾书的张小妹。张伯元自幼和自己的兄弟们,尤其是和二弟仲元之间的感情深厚。得知弟妹无法再次生育后,他十分怜惜自己的二弟,同时也很钦佩他们之间专一的爱情。
“黄先生,小妹好似现在还未答完交卷。”
众人寻到声音的主人,随着张伯元的目光,看向正在角落里的张小妹。
黄先生其实一直都忽略了角落里的小姑娘,也自然而然地认为张小妹未交试卷,是因其荒废了这几个月的学习,如今还拿着笔装模作样,不过是写错了,在涂涂改改罢了。
按照时间来算,张小妹入学已经三年,但这几个月没来学堂,整日在外疯跑,之前所学能够记住多少?黄先生心中给出了大致的定位:“长时间没来上学,现如今应该也就是六岁孩童的水平,歪歪扭扭地写几个大字。能够不写错别字就已经不错了。毕竟她当初学得还算认真的,不至于全都忘记。”
黄先生向着主家的人,鞠了一躬,道:“张小妹这半年来从未踏入过学堂,我曾数次登门,询问过仲元兄弟,仲元概是拗不过女儿,随了女儿的性子,其他学子们潜心苦读之时,任其在外游荡玩耍。这也是黄某身为师长之过,没能坚持将她带回学堂。”这多少也包含了他一点怨念,毕竟她曾经也是自己喜欢的学生。
张老爷子大概知道了谣言中所说的“张家子女整日无心向学,游手好闲”的原因了。他虽然气恼自己二儿子的执拗,但是看着眼前这个孙女,尤其是她现在认真的模样,“游手好闲”这个词用在一个八九岁大的女童身上,是不是太不恰当,太不合适,太过恶毒了些?
张伯元也听出了黄先生话语中推卸责任之意,但其他孩子表现能够说明他的能力,抱怨自己这个侄女,也情有可原,只得略带歉意,道:“黄先生莫气,我那兄弟确实有些烂漫随性,但绝对是懂礼之人。我们且去看看小妹她做的如何了。”
“也罢。”黄先生转头,向张小妹说道:“小妹,结束了,考试时间到了。”
“先生,先前可曾有说限制时间?”张小妹没有抬头,仍在奋笔疾书。
“这倒没有,可是大家都交卷了。”
“先生先前说的可是要求我们默写往日所学的文章。我还没写完呢。”
黄先生自忖小丫头应该写不了多少,自己当初也就教了几篇最基础的,就算至今没忘,这两张纸也该写完了。但是当他走到桌边,发现张小妹的答纸上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
众人看到黄先生惊讶的表情,也都跟了过来。只见张小妹的答纸,每个字都只有黄豆般大小,而且鳞次栉比,排列的既紧密又整齐。比较之下,张小妹的字只有张博宇的四分之一的大小,这一张纸上写满的内容几乎可抵张博宇的三到四张。
黄先生拿起张小妹已经写完的一张,仔细阅读。读完之后,又被张伯元从他手中接了过去。张家的长辈们眼睛都有些老花,看不清上面的内容,张伯元便帮大家诵读起来。
张伯元念完第一张,又再念张小妹还在书写的第二张纸。两张答纸上的内容完全不同,而且,也与其他学子们所写内容不同,一听便知是黄先生平时教授的。
“哎呀,大伯,你在我耳边念声音太大了,弄得我都写错了。你看最后这里都写重复了,都写成你念的内容了。”张小妹埋怨着伯父。
张伯元还没开口,族长张老爷子倒是摸着小丫头的脑袋,先问道:“干嘛写得这么小啊,爷爷眼花,都看不清了。”
“先生让我写字写得小点。”小姑娘头抬天真地答道。
黄先生当初以为小姑娘写不了多少内容。之所以没多给她,是怕她在纸上乱写乱画,或是一个字写得斗大,再多的纸给了都是浪费,还丢了他这个当先生的脸,人家看了会嘲笑他教导无方。如今反而显得他有眼无珠,更是丢脸。
这时,张伯元拿起张小妹刚刚写完的纸,一边欣赏,一边乐呵呵地说道:“写错了没关系。这是写完了?”
“没有,没纸了。”小姑娘一脸委屈。
张伯元担心累着孩子,说道:“还有很多么?要不咱们歇歇?”
小姑娘心中默默盘算了一下,回答道:“这篇文章应该不多了,再有个一张也就够了。”说完像个小大人一样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说:“是挺累的,平时都不写这么小的字,没想到字小了,反而更累。”
黄先生趁人没注意,揉了揉自己的腮帮子。张小妹刚才的话像是他的脸上扇了一巴掌,但是这事儿只有他自己知道,旁人并不清楚当初的细节。
如今,但凡明眼人都能看出张小妹写的字数已经超过张博宇,虽然书法造诣、字形结构上不如她兄长,但朴实的乡里人谁又会对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如此苛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