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城,野虎帮。
帮主温朋吉正半躺于庭院之中独自用餐。
身后两个衣着清凉,各处曲线若隐若现的靓丽女子正低眉顺眼为其拿捏肩膀。
其眼皮耷拉,望着桌面少说七八个菜品完全提不起兴致。
“呃……”
随着他半睁半闭的哼唧一声。
其中一个女子便起身前行,端起精小餐盘,夹了块绿蔬,轻手轻脚的睇入温帮主口中。
“嗯……”
继续一声略带满意的哼唧。
女子又轻盈回到原先位置,为其继续捏着肩膀。
“额……”
哼唧再起。
另一女子熟络起身,半跪在其身旁,柔和为其锤起大腿。
一切都瞧起来轻车熟路。
自然又和谐。
直至堂院处有脚步传来。
温帮主不悦侧颜瞧了瞧脚步方向。
一个懒腰起身。
两个侍女迅捷为其打理衣领,衣角,各处皆以葱白掌心抚平,收拾完毕,便识趣的徐徐退下。
“温大哥!”
未见人,已闻声。
人随声至。
一宽壮身影便从堂院门处快步行了出来。
来者正是野虎帮二帮主,裴天南。
身后紧随着一位步伐稳健,山羊胡的黑裳老者。
最后一位行出的,是一坡脚青裳年轻男子。
因前边裴天南和黑裳老者步伐不减,甚至还有意加快些许。
迫使这坡脚青裳男子为了不太过落后,身子只能加速一瘸一拐跟上。
整体瞧上去显得动静极为突兀。
裴天南快步先至。
瞧着一桌好菜。
“大哥,胃口不错嘛!”
温帮主笑着示意入座。
黑裳老者默默来到温帮主身后。
温帮主换了副口气,头也不回询问道:
“如何?”
老者低声回道:
“进展顺利,此子随着南毗区苏捕头出了鹤城,已遣张堂主,带鬼手尺和神仙剪前去卸他一条胳膊。”
“嗯……可以,卸他一条胳膊也够了,不伤各家面子,我们面子也拿了回来。”
温帮主说着,正巧瞧见那坡脚青衫男子歪歪斜斜来至裴天南身后。
眼露疑惑。
“二弟,怎么?他谁?”
裴天南陪着笑,酝酿了好一会,才起身拉着那坡脚青年移至身前道:
“他啊,他是我手下一个小账房,嘿嘿……”
“带他来这,何事?”
温帮主知道二弟轻易不会带人来,既是带了人,还是个明显不会拳脚功夫的坡脚年轻人,倒也心生奇怪。
裴天南猛拍那男子后背,囔道:
“说啊,你不是说有良策嘛?赶紧说!”
那坡脚男子,受此一掌,身形歪斜着踏近一步。
眼眸畏缩的瞧望着温帮主,双手施着哆哆嗦嗦的礼。
“在在在下,赵,赵赵良婿,拜……拜拜见温帮主。”
“免礼,说吧。”
温帮主说着,瞧其吞吐又哆嗦的模样,略带讥笑继续道:
“良策?让我看看什么是良策。”
赵良驸连吸了几口深气,势在缓和自身紧张。
毕竟一下从小小账房,能独自面见野虎帮的两大帮主,这对他来说是不小的压力。
情绪得到缓和,赵良驸面带自信的道:
“在,在下以为,温帮主你,你不该继续寻那寻欢楼莫公子的晦气。”
此话一出。
温帮主眼神瞬间寒了下来。
端凝赵良驸上下。
冷言道:
“为什么?”
“那,那莫公子本就身份不详,无端得到沈老板的青睐,想必定有过人之处,所谓他,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她沈老板看重的,也可以成为我们所看重的。”
“什么意思?”
“就是她沈兮湄所想要招揽的,也可以是我们野虎帮所要招揽的。”
赵良驸谈及沈兮湄时,眼中越发坚毅,话也越说越顺。
“你从哪里知道沈老板所要招揽他?”
“在下身处账房,闲暇时段较多,常与帮派众人,乃至客栈宾客,街坊邻里闲聊,所以能知晓些讯息。
那莫公子,才来鹤城不到两日,不知出于何种原因,竟得沈兮湄如此垂爱,帮主也知沈兮湄手段,昨夜她不惜连夜来帮派之中寻求做伪供之行径,光是这点,温帮主就不觉可疑吗?”
“有何可疑?这沈兮湄缺兵少将,碰见个有些本事的少年,卖卖力气想招入麾下,也不足为奇。
我们和她可不同,这点本事的人。
我们野虎帮不缺。
就他这个年纪,真想入我们野虎帮都得三叩九拜。
还想我们去招揽他?
呵。
笑话。”
温帮主不屑解释,同时面色一寒。
“不会这就是你所谓的良策吧?”
“不,我所谓之良策,是和我们野虎帮有关。”
赵良驸投石问路的第一招已经失效。
看来野虎帮并未看好那莫公子。
“嗯,说来听听。”
“依旧是那话,帮主你不该继续寻那莫公子的晦气。”
一听此言,温帮主猛拍桌面。
身影一掠。
单爪掐着赵良驸咽喉直接按倒在地。
同时厉声道:
“你是健忘还是特意来寻本帮主开心?”
“大哥,大哥息怒,你给他说完,说完不满意,不用你动手,我就帮你解决了他……”
事发迅速。
裴天南慌忙起身劝解。
温帮主稍一犹豫,这才撤掉手爪起身。
“继续说。”
“咳咳……咳……”
赵良驸侧身以手撑地,止不住的咳着。
良久才歪扭扭的直起身。
但他的眼神却已无任何畏惧。
甚至身子无形中也变得更笔直了些。
他拍了拍身上尘灰,
定了定神,才继续道:
“昨夜寻欢楼之事,已经传遍鹤城。
虽然有损了我们野虎帮的声威。
但未尝不也是一个机遇……
温帮主,我们野虎帮合并了不少帮派。
各个帮派之人,行径素质参差不齐。
从而导致我们野虎帮声名已经越发狼藉。
我们得抓住这个机会重塑声威。
就以此为例。
我们只要不再为难莫公子,同时告诫帮派众人,所行盗窃,欺良,拐骗等等肖小之事,我们野虎帮所不允许,所不包庇,更会严而惩之。
让这刚合并不久的野虎帮。
能有重新洗白,换副面孔的机会。
再以此为基调。
我们野虎帮可以在南毗区花费点钱粮。
只需设置三个粥点。
就能为鹤城缓解南毗区积压,且不断有难民涌来的困境。
只需坚持三月。
虽然会浪费不少钱财。
但这些并不熟悉鹤城底细的难民,受此援助。
定会为我们野虎帮摇旗呐喊,扶正声威。
只要帮派上下严以律己。
鹤城也定会对我们野虎帮有所改观。
只需一年光景。
我们野虎帮的口碑绝对会颠倒过来。
凭借我们兵多将广的优势。
再凭借这一年积累下来的声望,到时只要得到鹤城帮扶。
我们的生意甚至能扩大至鹞城,顺宁城。
待能在三城站稳脚跟。
那日后我们还能开枝散叶至其他国家。
甚至其他州。
通州的珍稀草药,野兽珍骨。
交州的金银矿石,各类玉石。
渗州的良木。
恬州的海产珍珠,凝蛟石。
等等等,数不尽数。
只要我们能把这经商网编织而成。
物以稀为贵。
它州所盛产之物,我们低收,再转运其他州高价卖出。
各州之物经由我们源源不断的转手。
那野虎帮的财富,绝对是以百倍,千倍,乃至万倍的速度增长。
不止于此。
真到那时,各州各国的讯息都能让我们尽快掌握。
投他国所需,救他国所急。
财富,声望皆是滚滚而来。
而我们只要像宁国这番动用资源进贡天元门以求庇护。
我们仿之。
把所赚之钱财半数进贡。
他们修行之人,自持清高,维持门派却又离不开这些凡间俗物。
更别提那些珍稀草药与珍稀矿物。
这样无须他劳,便有源源不断之财物,以及所需之物进账。
他们必定笑而纳之。
这样不仅能得到各州门派之庇护。
到时我们子子孙孙甚至都能以此合作关系入门修……”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竖子狂妄之言!!!”
一直在静静聆听的那黑衣老者终是听不下去,开口笑骂道。
“这就是你所谓的良策吗?无知小儿,尽是虚妄之谈!”
老者踏前,更为气势凌人的责问道。
赵良驸却也不惧,歪扭拧上一步。
“我所言何为虚妄,还请老先生赐教。”
“你所言皆为空洞,你可知各国各州之关系,可知其中深埋了多少人情世故,可知光是我们凌州路途,多少路能走,多少路不能走?!更别提你未曾去过之它州!”
“我为何不知?!”
赵良驸神情激动的从怀中抽出一册本子。
“凌州地势我已熟读于心,这所有途径鹤城的商团,镖局路线,我皆有画图,其中所交谈的各种资源价格,我每月皆有记录,所有风土人情,大事小事,每每听闻我都记录在册。
至今已五年有余。
我能夸下海口,就地理而言,您老所知,甚至不及我之一二。
世间辽大,我定然有不识之物。
但我有了望之心,好学之心,奋斗之心!
所以为何你就能定我个虚妄之谈?”
赵良驸读书人特有的傲气,言语犀利敞亮。
但明显已经冒犯了这黑裳老者。
老者阴着脸,并不急于还口,而是目光逐渐聚焦在赵良驸的瘸腿上。
“竖子赵良驸,你既知道那么多,那么你告诉我们,你的腿是怎么回事?你的家境又是怎么回事?”
老者冷笑询问,表情开始变得耐人寻味。
赵良驸闻言,原本表达心中所想之激扬神情终是缓慢变得落寞。
歪扭站姿也变得有些倾斜摇晃。
“你既不说,那我替你说!”
“你这嗜赌之人!把自己刚过门的新娘都赌输了,所有家当也全都赌输了!
更是在赌场被人打断了腿!
现在得到喘息的机会。
又跑来蛊惑我们帮主,是也想把帮主引入歧途!
把整个野虎帮都赌输掉吗?!!!”
老者说着,上前一把狠狠夺过其手中笔册。
“一些无趣记录,也想让它成为你的赌资吗?真是可笑!”
“狂妄自大的赌徒!”
手心一握。
整本记录得密密麻麻的手册便在老者手上溶解焚烧开来。
二帮主裴天南见温帮主一直默默观望,瞧着并不想阻拦。
霎那间也是瞧清了形式。
猛的上前一脚,直接踹翻了赵良驸。
“它娘的,你这贱种,还以为你真有什么良策,原来是对我们野虎帮不安好心啊!”
说着更就是往已经倒地的赵良驸脑袋猛踢两脚。
“干!”
脚上踢得迅猛,几下就把赵良驸踢得昏死过去。
“得,别打了,别把我这地给弄脏了,丢出去,让他自生自灭。”
温帮主开口示意。
听到这话。
裴天南才单手提着赵良驸卷缩的身躯,骂骂咧咧的往门外走去。
刚像丢垃圾般丢出门外小巷。
裴天南又是泄愤般的猛踢两脚。
忒了口唾沫后,才愤愤转身离开。
许久。
赵良驸歪歪斜斜的想以双臂撑起身。
刚起身过半,头重脚轻的又跌倒在地。
良久。
慢腾腾躺坐起来。
赵良驸呆望地面。
嘴中喃喃。
“娘子……我,我又输了。”
“这世间……只,只,只有你能懂……”
“我真的……要,要坚,坚持不住了……”
再瞧。
单薄狼藉的身形上。
染血面目。
早已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