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怎么往前看呢。
我的目光看向前方,还未留下我脚印的路,通往未知的风景;我告诉楚瞻宇:我觉得我的过去是一只饿极了的食腐秃鹫,而我是一具尸体,过去如影随形地跟着我。
即便我不注意它,可是它盘旋在我头上的阴影却笼罩着我,不让一丝阳光照进来,楚上校,我这么说,你能听懂吗。
虽然比喻有点文艺,但还算贴切,我这么和你说吧,你就不要老是回想过去发生了什么,你想想,无论你再怎么难过,过去也不会变啊,你的未来却变了。
他说的是对的。
我的过去依旧充斥着荒谬,悲惨和迷惘,像一道丑陋的疤痕横在我的脸上,我能做的只有等待它慢慢长好,尽力去忽视长好了之后留下的浅浅痕迹。
楚少将,其实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从前的我会那么悲惨,现在我想明白了,大概是透支了我青年时的所有运气,才能在现在碰到你们吧。
可别这么说,你的幸运是你的。
可是我真的觉得,你们是我见过最好的人,和我简直是两个世界的人。
在和楚瞻宇的交谈中,我得知他们还有个和诚三郎年纪相仿的儿子,全名叫费因·克利夫兰·罗斯伯里。
没想到您会让儿子和妻子姓。
他的表情有点难堪,我看出来了,那不是不好意思,而是更深层次的感情,是我不该涉足的地方,于是我及时地收住了好奇心,怕自己问太多叨扰他们。
很快,我就见到他们的儿子,虽然只是匆匆一眼,我能看出那是个非常漂亮的少年,乍一看还以为是个小姑娘,在性征未发育的这个时候,真的是雌雄莫辨。
他们一家人都是整洁的,高雅的,相处非常自然和谐,我不禁有些羡慕。
为什么别的孩子就可以分配到这么好的父母,而我却出生在那样奇怪的环境里,如果我能有一对善良的双亲,我的人生或许会变得完全不同吧。
后来,我本来就戏剧化的人生更戏剧化;老天爷百忙之中,看我过的顺了一些,又匆匆忙忙地给我补上一笔错愕的突变,以表示他要和我纠缠到底的天命。
几个月后,我身上所有的该有的都长好了,我站在全身镜里打量焕然一新的自己,左看右看,我忽然觉得不太对劲。
我感觉自己变年轻了一些。
应该是错觉,毕竟这种基因实验我感觉就像是内部整容一样,人会变得更有精气神也正常,但是泰勒博士之前和我说,要每天报告身体情况,一丝一毫的异常都不可以隐瞒,所以我告诉了她。
“我感觉我年轻了一点。”
她看着我,用手掐了掐我的脸和身体各处,忽然脸色微变,赶紧拉着我进了实验室;咔嚓咔嚓声过后,打字机吐出分析报告,她神色复杂地跟我说:直树,不知道这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是什么呢?”
“你的身体正在逆生长。”
经过她简单地解释,我看懂了上面复杂的专用名词:按理说,人体的细胞器官会随着年岁增加而老化,但是我却出现了截然相反的身体情况。
别的人会老去死亡,而我会越活越年轻,现在的我是奔三的壮年,过一段时间,可能就是青年,然后变成少年,儿童……我问泰勒博士:然后我会变成一个受精卵,最终消失?她按着我的手:别太紧张。
“这个过程不会很快,因为你是实验体,不再是普通人,实验体的身体老化会比正常人慢上几倍,相对的,你的年轻速度也会比我们按照正常人推论的慢几倍。”
这样啊。
我的心沉甸甸的。
我也不知道你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因为之前从来没有出现过先例……她轻声道:对不起啊,直树,我没能完全治好你。
没关系的,能活着就很好了。
活着。
从前的我巴不得自己早点死,真快死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是那么不甘心:我才二十几岁,我还什么都没体验过,我怎么能这么死去?何况,这个世界上还有不想要我死的人在,我问泰勒:诚三郎的手术还好吗。
“他恢复的很好,一醒来又要找你。”
“我真的很想见见他。”
“不行的。”
“真的,一点都不可以放松吗?”
“你怕是不知道吧。”泰勒戳了戳我的胸口:你和一个很强很可怕的异体合二为一了,至少十年之内都必须要定时吃药来维持人类的清醒,你现在的身体,和其他人类接触,是可以把他们感染成异体的。
我打了个冷战:您之前没有告诉我。
对啊,我要是告诉你,你还会答应当我的小白鼠吗?不过别太担心,你乖乖地按照我的步骤来,不会有事的,就算有事,我们这边也有专门人员,可以第一时间击毙你,不会让你出去大肆破坏的。
我身体里住着一个异体?
什么样的异体呢?
泰勒悄悄地告诉我:我说出来你别害怕哦,地球上最大规模的福利院,里面一整片区域的孩子都变成了异体,但是他们居然是一起变成了同一个异体,简直不可思议。
她兴致勃勃地说,捕获了它之后,我发现它很温顺很安静,没有一点对人的攻击性,像死了一样,和人体细胞的相性也很好;而它呢,现在就在你身体里。
我的心脏怦怦直跳。
不自觉地抚摸着胸口,这副并不强壮的身体里竟然住着一个怪物;我说不出在听到那一刻是什么感觉,两个重磅的消息砸到我身上,我一时忘了该如何反应,泰勒走了很久,我还沉浸在惊愕里。
我想活下来,只是想活下来。
仅此而已。
只是求生的念头,就阻断了我人生中那么多的可能性:逆生长,半人类半异体,这些原先我想都不会想的事情一股脑地挤入我的生命里,我的生命轨迹,被彻底改变了。
以后会变成什么样?
没人知道。
我坐在手术台上,天花板和地板像雪和冰一样亮,我遍体生寒;在得到麻井直树这个名字之后,藤野拓真的人生就好像结束了,我早该知道的。
可是它实际上并没有结束,甚至才刚开始,那种感觉很难言说。
我追求的仅仅是大多数人生来就有的,只是活下去的空间,我却为了最基础的生命需求,支付了我整个人生;我得到了生命,却失去了原本的自己。
这时候我身旁的个人终端忽然响了起来,滴滴答答。
我低头一看,居然是诚三郎打来的。
看着这个熟悉的名字,我的手悬在通讯页面的上方,却迟迟没有任何按下去:我是实验体麻井直树,而诚三郎的哥哥是藤野拓真,为了不给泰勒博士他们添麻烦,我不能在不确定他那边什么情况下联系。
我一直盯到通讯自然挂断。
铃声停了,整个实验台变得格外安静,我躺在这张曾经溅满我鲜血的实验台上,回想着这几个月来,这二十几年来的经历,我足足体验了几种截然不同的人生,早已疲惫至极,此时我只想睡一觉。
于是我闭上了眼睛。
这时通讯终端又轻微地响了一声,我眯着眼睛看过去:是一条私发短信。
“哥哥,生日快乐。”
那一刻,我再也忍不住眼泪,咬着牙低声啜泣起来:我不恨任何人,我只是恨命运的无常,而靠着我唯一血脉相连之人的爱,我足以对抗命运给予我的所有痛苦。
“诚三郎,你这个……傻瓜……”
是的,事到如今,我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既然我活下来了,就不吝啬再把自己的生命放上满是筹码的赌桌;命运,你还有什么招数,都尽管使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