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这样,本来死去的人却意外地出现在了我的门口。
楚斩雨整理了一下前因后果,问道:“那个女人……叫什么名字来着?她被发现的时候,是不是大脑缺失了一部分。”
“是的,法医尸检她的死因,并不是窒息而亡。”麻井直树低声道,“而且她的身体出现了很明显的变异征兆,头部大脑组织缺失了87%。”
“除此之外,还有别的什么吗?”
“她头上有一个拇指大的洞。”麻井直树犹豫了一下,又详细地形容了一下,“不太像是机器和金属切割出来的,总之形状不太规整,倒是……像溃烂的口子。”
但说是变异腐烂,又不太像。
毕竟哪有这么深的孔洞。
“我知道了。”楚斩雨心下了然,手指间夹着钢笔旋转,他沉思了一会问道,“你没回答完我的问题,她叫什么名字?”
“彼得雷拉·琼斯。”麻井直树有点无奈,“您还亲自去看过她。
楚斩雨笑着点头,目光在他少年的脸上巡逻了两遍,说道:
“人是很容易健忘的。”
他忽然站起来,把窗帘拉上,关了屋内的灯,顿时办公室陷入一片黑暗,麻井直树白色皮肤上的血丝在黑暗里像树叶上一条条红色的脉络,很是清晰。
“对于那些不重要的人,很容易淹没在不断更新的记忆里,但是有些事情,这辈子都忘不了。”楚斩雨坐回椅子上,在黑暗里麻井直树看不清他的面部表情,“尤其是自己做过的错事。”
少将没有继续说话,麻井直树在这种不该出现的平静里察觉到了什么,他的心慢慢地沉了下来,他微微抬起头,想要在熟悉的脸上找到一丝责问来临前的风暴。
但是,没有,什么都没有,依稀能看见,楚斩雨只是看着他,很平静。
他下意识地半跪下来。
“为什么要跪?”
“……”
时间似乎在悄悄地流逝,麻井直树不知何时已然出了一身冷汗,谁都看得出来,楚斩雨明显有事要问他,却把他一个人丢在旁边不管,这样的冷落,会让麻井直树没头脑地乱想起来。
相较于他的不安,楚斩雨镇静自若地喝着茶,看样子还有点悠闲。
一茶终了,麻井直树背上已经像煨了一层冰,楚斩雨这才不紧不慢地开了口,依旧是聊天似的口气:“你最近身体怎么样?”
“挺好的。”
“身上还疼吗?”楚斩雨伸手撩开他的额发,抚摸着和他一样的排异留下的皲裂痕迹,只不过是红色的,像未愈合的伤口。
“比以前好多了。”
“一切没问题,那就好。”楚斩雨向后靠在椅子上,双手抱臂,看着天花板。
麻井直树忐忑地问:“您想问我什么?”
楚斩雨没直接回答,反过来问他:“你觉得我现在想问你什么?如果你一切都没问题,为什么现在会这么紧张呢?”
“……”
“你最近和你弟弟还联系吗?”
“培育中心送了一盆花来,上面没有署名,应该是他送的,也只有他会送这个。”
“上次答应你的,见到他给他拍张照。”楚斩雨从怀里拿出一张打印好的照片,上面是花朵盆栽和端着浇壶的中年男人,麻井直树接过来,看了许久,眼里露出一点怀念。
“说起来我一直很好奇,你们兄弟一场,为什么会闹到这种地步。”
“说来话长。”
“藤野替我回答了这个问题。”楚斩雨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果然在他脸上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惊慌神色。
“看来他说的是真的了。” 楚斩雨俯下身子看他,两个人挨得极近,麻井直树低着头,看不见楚斩雨,但是却能听到他的呼吸声落在自己的额头上,又湿又冷。
“直树,我这么相信你,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嗯?你说呢?”
我该怎么说。
麻井直树嘴唇微颤。
他的目光移到楚斩雨的脖子上。
依稀记得,他第一次看见楚斩雨的时候,他和身边那些人高马大的白种人士兵比起来,骨架和身高都要小上一圈。
和现在不同,看起来还有点新兵稚嫩的人居然做了军官,他听到那些士兵私下恶意地里讨论他相较来说细白的脖子,拧断估计不需要花多大的力气。
现在,已经成为少将的楚斩雨坐在他的面前,并没有和初见时说什么威胁服众的话,仅仅是感受他的眼神落在身上,麻井直树就已经紧张得浑身发抖。
窗帘被拉开了,阳光倾泻进来。
麻井直树抬起头。
“现在给你五分钟组织一下语言,把你做过的所有对不起我的事整理一下。”楚斩雨起身走到饮水器前,回来的时候,端了一杯茶给他,“别忽略了重点,我说的是所有事情,别让我发现你语言里的漏洞。”
一杯热乎乎的茶,麻井直树跪得冰冷麻木的手几乎接不住,站起来的时候他差点倒下去,楚斩雨扶住他,让他坐在自己的椅子上,笑道:“怎么?那么多异体都没能让你手软,在我面前害怕成这个样子?这样子,简直不像我认识的你。”
麻井直树的面容笼罩在茶的青烟里,他虽是少年之身,身上却总是带着岁月打磨过后的稳重,他的眉目,五官,说实话并不惊艳,但是又很耐看。
他像一座摆放在展台上的雕像,走近看才发现造物主在他的身上镂刻了很多不细究发现不了的沧桑细节。
阳光折叠少年的侧影,落在地上却是一个老者的轮廓,时间能为他的肉身按下衰老的暂停键,却不能让他的心也青春永驻。
人人都说他麻井直树是个清秀的少年,没人知道这个清秀的皮囊里装着一个最年轻的老者,最年迈的少年。
“我知道您想问什么,事到如今,纸是包不住火的,我都会告诉您,请让我慢慢地想一想,这样我会说的更清楚,更有条理,您听起来也方便一些。”
这看破红尘的温柔调子不是他平常说话的调子,好像一茶之间,从《拯救大兵瑞恩》的军事频道调到了《没有伞的孩子要在雨中奔跑》的情感频道。
看他的反应人楚斩雨心里有了些底子,但是也不由得心惊:这一句话好似把麻井直树打回原形,他不再是统战部得力的士兵了,如果不看身上的作战服,会把他认成一个走丢了家长的无措孩子。
麻井直树看向窗外虚假的阳光。
他像一把快被风吹断的武士刀,在这间办公室里,再次处在快要被粉碎的人生边缘,只需一口气,他就会彻底毁掉。
“准备好了吗?”楚斩雨问道。
“是啊,准备好了,把这些年来的事情,我会全部告诉您,包括我是谁,或者说我是什么。”麻井直树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