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方的巨型钟表显示过去了半个小时。
他捧起了地上那堆小小的骨灰。
冬妮娅从未进入过人类社会,不过是一个对社会认知尚不清楚的懵懂少女,仇恨也只会显得单纯而野蛮;刚才那番抽丝剥茧的怨怼,不像是她会说出来的话。
有人在操作她?
“人之巅”这东西太不可捉摸,楚斩雨以前和它接触过一回,但是始终不知道它位于哪里;如今这次接触,让他明确了第四支配者的组成来源。
确实是对社会和世界彻底失望了的人类,其他人只要存有一点对未来的期望,就不可能真正融入这个怪物身体里。
但是这种集群的意识,不可能没有主要控制,不然只会是一盘散沙,不足以形成支配者的能力……想着想着,楚斩雨内心逐渐五味杂陈,很不是滋味。
冬妮娅对这个世界的诅咒让他也心惊胆战,因为如果这个世界毫无缺点,他听了这话只会一笑而过,但是这个世界的确遍布死亡和恶意,冬妮娅只是沙海一粟。
在她长大以后,逐渐意识到自己经历过什么后,当她回想起自己经受过的侮辱和践踏时候,活着和死亡无非是形式的差别。
这个世界上有英雄,也有小人,更多的是普通人,凡人的邪和善都强得不可想象。
拿科研部,尤其是培育中心举例,为什么他们做的是造福全人类的事,却阴暗地践踏毫无反抗之力的孩子?
明明他们深知自己的敌人是谁,为什么要对这些无辜的孩子施以恶心的行为?
楚斩雨从未经历过无法反抗的暴力,正常人看到他都是或欣赏或崇敬,心有不快也只能暗地里指责他,所以他很难站在那些真正孤立无援的人角度去看待他们。
为什么实验体以女性居多?起初他以为是女性实验接受度比男性更好?实际上有一部分是满足某些人见不得光的阴暗欲望。
楚斩雨也是知道这一点,所以对科研部的总体印象并不好,尽管他们做了很多研究成果,内部的鱼龙混杂是无法否认的事实。
部分研究员打量那些温顺,娇弱的,懵懂无知的女孩,像是鬃狗围着新鲜血肉的尸体打转,不是以同为“人”平等的目光看待她们,而是看着可以随意调度的物件。
尽管明文规定不允许用作除研究之外的用途,可是有利益就会有犯罪,这些无知又娇嫩漂亮的实验体男孩女孩们,每一块血肉,每一块器官,他们都恨不得榨干最后一滴油水,才能让他们死去。
不是没人想过查一查,只是这里面涉及的人太多,牵扯的关系也复杂,水太深,这要是查起来得没完没了,一个不小心,还容易把科研部从上到下的人拉出去枪毙一遍。
看到那么多实验体经受生不如死的折磨,外表再镇定,楚斩雨内心何尝不是心如刀割,只是现在异体也在进化和更新,所以抗体等药物的升级换代实验,人造战士的流水线量产计划,一刻也不能停。
冬妮娅声嘶力竭地问他为什么,凭什么的时候,楚斩雨没有什么答案;赫柏计划带来的人体实验,既不完美,也无道理,但是是目前最高效率的方式。
几乎全人类都不知道,文明的火种延续至今,三大基地是建立在无数还没活明白就死去的孩子尸骨上的。
“我深爱的这个伟大的世界,却如同游戏一样荒谬啊。”
他松开手,凭依骨灰消散在空气中,他张了张手指,似乎要挽留残存着她气息的最后一缕悲风:如泡沫一般消散的天真少女,是这个世界辜负了你,我会永远把你留在记忆的深处,愿你和无数的孩子一样安息。
楚斩雨推开科研部监控室的大门后,原本不记得他的大家忽然感觉脑海里又想起了这么个人一样,纷纷上前恭敬地和他打招呼;楚斩雨看着他们迷惑的神色,问道“你们有看到陈清野陈组长吗?”
“他刚刚来过这里,忽然要查监控。”
“现在人呢?”
“不知怎么就晕倒,然后送到医务室去了,现在还没醒过来。”
身体没问题就好,楚斩雨点了点头,转身准备去医务室看看他,走到门口时,他察觉到了一直停留在身上的异样目光。
“你们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没什么……”监控室的人扶了扶眼镜,面露尴尬,勉强遮掩起没收好的眼神,“就是感觉好像是平生第一次看见您一样。”
他现在感觉自己明明知道楚斩雨这么个人,也有对他的记忆,但是在印象里本来应该非常熟悉的记忆,竟然有些陌生和新奇,就连那张脸都忍不住多瞧了两眼。
楚斩雨一晒。
陈清野突然昏倒迄今未醒,医疗室里的医护人员忙得跟前赶后,论焦急程度,只有当年马皇后病重时被朱元璋九族剥离术缠绕的太医们能与之媲美。
别说你是什么统战部少将,哪怕是军委的负责人们全部到场,也别想进来凑热闹添乱子,楚斩雨只好退而求其次,直奔长椅而去。
心系老友安危的斯通也被轰了出去,蹲在外面的长椅上抓耳挠腮,看着他们忙来忙去的样子,心里很是火热,也想助他们一臂之力,奈何他的专业不对口,徒帮倒忙。
“斯通博士?”
楚斩雨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斯通睁着眼睛扫了他一圈,那目光有些奇异,和监控室那时有异曲同工之妙。
“我怎么感觉我今天才认识你一样。”斯通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什么意思?”楚斩雨眉头轻皱,这是第二次有人这么说他了。
“说不出来,硬要我形容的话,就像我失忆后吃药恢复记忆想起了你这么个人一样。”斯通绞尽脑汁地形容着,“就是我今天看到你,有种焕然一新的感觉。”
楚斩雨一言不发地给统战部打了个通讯,发现竟然没接通,显示的是空白频道。
奇了怪了。
他想了想,心里那种诡异的感觉依旧挥之不去,楚斩雨斟酌一二,告诉医护人员陈组长醒了之后请务必告诉他,他决定先回统战部看看情况,半个小时只是看起来短。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感觉今天科研部吵闹声和安静对比鲜明,更甚往日。
门口打着瞌睡的看门人七老八十,站在门口的哨兵见楚斩雨边穿外套边走过来,赶紧上前想摇醒那看门人,楚斩雨却按住了他们的手,放缓步子走了过去。
他都生怕自己哪步踏重了,一不小心把这位老人踏走了。
“找人换了这位老人吧。”楚斩雨认出他们身上是统战部士兵的衣服,便吩咐下去,“哪有一把年纪还在门口看门的。”
“是……陈旭然老教授。”哨兵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他看我们站岗太累,非要替我们看会门,让我们歇去。”
结果自己睡着了。
楚斩雨上前看了两眼
“他让你们歇着,你们就真歇了?你们俩的上头负责人哪位?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请他来我办公室喝杯好茶。”楚斩雨眯着眼睛打量他们,给后者扫得满头大汗。
“这…这老人家犟起劲来……”
他们看到这位年轻的楚少将目光飞快地扫过他们铭牌上的军号,笑眯眯地解释自己只是开个玩笑,然后转身走了,外面等候许久的车里钻出助理,为他打开车门。
临走之前,楚少将还摇下车窗,摘下帽子对他们打了个招呼,看起来心情不错。
那一刻,两位士兵的眼前瞬间浮现各大带头人做俯卧撑,仰卧起坐,单杠双杠负重跑五千米的雄伟英姿,以及“各位尊敬的领导,各部门的战友,以及不同单位的先生女士们,在这个没有鲜花与荣誉,只有我们无尽悔恨和泪水的舞台上……”
他俩演讲稿怎么写都快想好了,这时旁边一个人捅了捅另外一个人的胳肢窝。
“别影响我,我在想怎么回去忏悔。”
“不是不是,你看那陈教授,是不是睡的有点太久了,都过去十五个小时了。”士兵有些奇怪地说道:“该醒了。”
两人对视一眼。
他们忽然同时背着枪冲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