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部的第四支配者“人之巅”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当然,这一些应该只是它的幼年部分,“人之巅”是覆盖全年龄阶段的。
楚斩雨的目光扫过围着自己的一大圈孩子,他们,不,应该说是它们,它们面容各异,穿着一样的衣服。
每个人脚下都有一具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尸体,而它们都跪坐在尸体旁边,抱着尸体的上半身,轻轻地唱着歌,每个人脸上都有着超越它们外在年纪的慈爱。
和他见过无数的横尸现场不同,这里的露天坟场堪称干净整洁,摆放很有艺术品味,这么多孩童和死尸搂抱着,像一座座《哀悼基督》的雕像。
当然,仔细观察这些尸体的话,就会发现他们尽管数量少,但是没有一具是完好的,基本上都有先天或后天的畸形。
有些尸体内部像被勺子掏空了,如一张张扁平的煎饼摊在那里,没有谁的骨头是无缺损的,有的连根折断,有的被磨成细粉,和奶粉一样托在孩子们手中。
腐烂的绿黄色脂肪粒,膨胀到不可思议宽厚度的血管,在尸体的每一个毛孔里成群结伴地破体而流出,像一颗颗累赘的海胆,又像被顶破的蝉蜕表面。
但是,所有尸体的头部都是完整且没有任何腐烂痕迹的,除了冬妮娅抱着的那个,开了个洞,那里面没有大脑,只有空荡荡的一片:和他想的倒是一模一样。
“直到现在,你们都还想和我一起玩,舍不得我离开这里吗?”楚斩雨问道。
孩子们异口同声地答道:“没错!”
“可是我不想和你们一起玩了。”
楚斩雨笑着看向角落里的冬妮娅,一字一句地说话,这样好让他们都听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因为,我只想和这个叫冬妮娅·图曼诺娃的孩子一起玩,她才是我的朋友,因为我只和她一个人拉过勾。”
在他说出那句“我只是冬妮娅的朋友”后,传达到每个人的意识里,会下意识地认为冬妮娅背叛了他们,这个背叛的念头可能是一瞬间,也不是人人都有。
“人之巅”以极端的朋友群体为引导,集体的认知会吞没个性,因此一旦有人有了一个想法,其他人会立刻感知到,于是朋友间也会更容易达成共识。
楚斩雨之所以说自己是冬妮娅的朋友,因为他有把握不会被同化。
这个孩子长相和名字来看,她的基因来源是那位身患渐冻症的女科学家,当年他把自己的肉烤了喂给本来的科学家冬妮娅。
这样一来,她的复制品,也有一部分来自他的细胞;这样就形成了一个微妙的局面:从生物上来讲,他和冬妮娅在这里是一体的,心理上来说,楚斩雨心理素质比较强,不认为自己能从他们这里获得友谊。
两者相加,楚斩雨卡在了外来者和同化者这两个之间,一个微妙的点上。
加上他先前又意外地吃掉了冬妮娅的脑子,这应该是唯独她会出现在楚斩雨面前的原因:脑部是承载人思维的工具,大脑在另一个有完整意识的人身体里,难免会对“人之巅”的稳定造成影响。
这话落地,孩子们纷纷看向冬妮娅的方向,眼睛睁得更大了,冬妮娅忽然浑身颤抖,如同被判了死刑一般。
下一秒,她的胸口仿佛被无数只手穿过,出现了一个血红的大洞,没有鲜血流出来,冬妮娅尖叫着倒了下来。
她那副美丽的外皮,血管,肌肉,正在迅速消失,露出下面洁白的骨头,骨头边缘也开始出现边缘化的消失。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冬妮娅蹲下来嚎啕大哭,她四肢并用地向其他人爬去,扯住每一个人的衣角,每一个孩子都冷冷地看着她:
“你的样子好丑陋。”
“你竟然背着我们交朋友。”
“我讨厌你,冬妮娅。”
“你为什么不去死?”
“真是个浪荡的坏孩子。”
冬妮娅听着这些厌恶之词,只能不断地摇头哭泣:“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一张张同样幼嫩而鲜活的面容从地上站起来,它们抱起自己的尸体转身离去,冬妮娅趴在原地,不断地哭着。
“不要…不要…不要抛弃我……我会乖乖的……我不要一个人……我想和大家在一起……呜呜呜……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冬妮娅哀求的声音像一只垂死的小鹿,哪怕撒旦听了都会心软:“我们是朋友啊……我们是好朋友……我们是好多好多好朋友……呜呜呜呜……我不想一个人……”
童稚的无数道身影隐入了黑暗,楚斩雨感觉自己能感受到身体的重量了,他猜想,自己应该很快就会回到现实了。
冬妮娅已经化作了一具白骨,茫然地坐在那里,她不说话,也没有反应。
“想知道为什么我能借你朋友们的手杀了你吗?”楚斩雨笑着说,“因为你是一个人啊,冬妮娅,你没有朋友的。”
许久后,她才动了动骨头:“我,不是一个人,我明明,有这么多朋友。”
楚斩雨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们只是一群情感上的乌合之众,谈不上朋友,把你们联系在一起的是孤独至极的极端化情绪,而不是爱和理解。”
“什么是爱和理解?”白骨问道,空洞的风从她的身体里吹过,骨头猎猎作响,似乎下一秒就要散架掉在地上。
她知道,自己快死了。
没有了友情和朋友们的支持,她无法再保持活着时的样子。
“爱一个人,理解一个人,是可以为了他让步而改变的,但是你们这里看似是朋友,却连一点异样的声音都容不下。”楚斩雨的眼睛变回了正常的蓝色,“你从内心,难道也认为他们是你的朋友吗?”
冬妮娅忽然冷笑起来。
“我真讨厌你,明明你和我们一样,为什么你就可以过正常人的生活?为什么你就可以有朋友?可以吃到好吃的?”冬妮娅轻轻地说,“我为什么就要永久地待在格子里?没有人回答我,没有人看我?为什么?为什么?凭什么呢?”
她白骨的眼眶直直地盯着楚斩雨,想要从他的眼里找到一丝一毫的动摇之心,但是她空手而归;楚斩雨海洋一样的蓝眼睛里,只有嘲讽的怜悯。
“其实,你们的悲剧真的让我很难过,为了满足这个世界上其他人更好地生活,所以不得不牺牲你们的快乐;而我能在社会上生活,那是因为我很有用,比你们所有人都有用,社会需要我。”
“你也觉得,我们个人的悲欢喜怒就比不上社会大爱大义吗?”冬妮娅说。
“没错,我就是这么想的;因为社会的大爱大义,就是很多人的悲欢喜怒构成的。”楚斩雨垂眸看他,看无理取闹的孩子,“外面有人,因为你们的无理取闹,死掉了哦,请问,他们难道就该死吗?”
周围慢慢显现出了科研部的景象,楚斩雨站在原先的地方,脚边和墙边,各自躺着一具新鲜的尸体,是一个女研究员,和那个推着车走的男研究员唐尼。
他之前就注意到唐尼的中指上戴着一枚戒指:这是订婚的象征。
“可是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啊呜呜呜,他们的死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想活下去,我想和见过的那些人一样活下去,我不想每天担惊受怕,不知道太阳和死亡哪个先到来,明明我,也是人类啊……”
楚斩雨蹲下来,看着这具满目疮痍,爬满蛆虫的朽骨,凄惨可怜;冬妮娅无声地流着眼泪:“你不是说过的吗?如果我们生来就是要受苦的话……为什么要让我们出生在这个世界上,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