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回 渊流词
作者:辞镜山人   相忘书最新章节     
    翌日,天又降下大雪。任府朱门青瓦,尽数被白雪点染。
    前一晚,任淑君设宴与楚寒泽饮酒叙旧,席间说了任府欲在九霄峰安排买办与月国做生意之事,且又有天帝信函,楚寒泽自然满口答应。
    到得今日,任淑君将盖有任落华印章的信件交给楚寒泽,安排下买办账房、人马随从,带着无数送给九霄峰的礼物珍品,装了二十余辆马车,一同随楚寒泽回归西界。
    事办妥之后,任淑君十分快慰,回到内宅,刚走到回廊下,就见任慕蓉披着一件孔雀翎织就的斗篷,正在前方的青石路上走着,后面跟着个小丫鬟打着伞遮雪。
    任淑君喊道:“蓉儿。”任慕蓉闻言回头,见是父亲,便笑道:“父亲,是您呀。”当即蹲身施礼道:“女儿问父亲安。”任淑君道:“你去哪里?”任慕蓉道:“我去天香居,听说二嫂嫂这两日身子不爽快,我去瞧瞧她。”
    任淑君一愕,低声自语道:“她身子不快么,我怎么不知道?”随即抬起头来:“下雪天别走有湿雪的地方,仔细摔着。”任慕蓉笑着应了,裣衽告辞,径往天香居而去。
    到得天香居,廊下早有眼尖的小丫头瞧见,忙向里面回道:“三姑娘来了。”说着打起厚厚的毛毡帘子,请任慕蓉进去。
    外面虽然飘着鹅毛大雪,但屋子里各处置着火盆,烘得暖洋洋的,一点也不觉寒冷。任慕蓉脱下斗篷,早有丫鬟伸手接过,任慕蓉道:“二哥哥二嫂嫂呢?”那丫鬟道:“二爷和二奶奶在书房呢。”任慕蓉便向堂后的书房走去。
    刚走到一半,任敬贤就迎了出来,任慕蓉笑道:“哟,二哥哥这么客气,亲自来迎我了?”任敬贤也笑道:“贵客降临,自然要出门迎迓。你打哪儿来的?”任慕蓉道:“刚去给老姑奶奶请了安。”兄妹俩一边说着,一边走进书房。
    任敬贤酷爱读书,是故书房里壁悬字画,书卷林立,虽不华贵雍容,但却精致文雅。此时秦裳正在书桌前写字,见任慕蓉来了,忙搁笔起身。
    任慕蓉见状忙道:“二嫂嫂快别动了,听说这几日你身子不爽快,我特来瞧你。”秦裳笑道:“前日和二爷贪玩堆雪菩萨,着了点凉而已,没什么大事,这样大风大雪的,难为你想着。”回头吩咐丫鬟给任慕蓉倒茶。
    任慕蓉走到书桌之旁,向桌上瞧了一眼,问道:“二嫂嫂写什么呢?”秦裳一笑:“没什么,抄一些古人的诗词,写着玩呢。”任慕蓉侧过头一看,惊道:“这是前朝末代君王渊流帝的词,你怎么……这要是被官府知道了,可就不得了了。”
    秦裳瞧任慕蓉神色紧张,一脸认真的样子,十分憨厚可爱,忍不住噗哧一笑,说道:“怎么,你害怕官家知道了,要把我抓去杀头么?好妹妹,我每次练完字都会把纸张放到火炉里烧掉,你用不着担心,不会留下什么罪证的。再说了,咱们这儿深宅大院的,与外面几乎隔绝,又有谁会查抄进来呢。”
    任慕蓉松了口气,说道:“迟早有一天会被你吓死。”任敬贤在一旁笑道:“你这傻孩子,小事也当真,真吓死了也不稀奇。”任慕蓉小嘴一撅,白了他一眼。
    这时丫鬟奉上茶来,又有仆妇搬过几张漆木靠凳,凳面铺上棉垫,凳下放上炭炉,三人在书桌旁坐下,一起饮茶。
    用过清茶,任慕蓉问秦裳道:“二嫂嫂,你很喜欢渊流帝的词作么?”秦裳道:“是。世人都说渊流帝非亡国之君,却当亡国之运,现在想来,的确是造化弄人。国事放一边,他填的词却是世间极品,烁古越今,不由得让人喜爱。我知道抄录前朝君王词作是掉脑袋的事儿,但我就是喜欢渊流帝的词,喜欢就是喜欢,也没旁的法子。”
    任慕蓉看着秦裳,心下对她所言甚为认同,又看了一眼桌上词作,忽而笑道:“渊流帝的词作前后有别,繁盛荣华之时,他的词风流花哨;国势衰微之后,他的词又变得悲情至深。你抄的是他早先的词。嗯,‘嚼烂红茸,笑向檀郎吐’,这么香艳,说的是你和我二哥哥么?”
    秦裳脸上一红,不由得伸手在任慕蓉脸颊上轻轻一拧,笑道:“这小丫头,不知哪儿学来的浑话,竟拿我来打趣,瞧我不撕你的嘴。”任慕蓉娇躯一让,向任敬贤靠了靠,笑道:“好嫂子,饶了我吧,二哥哥救我!”
    任敬贤笑道:“越大越没规矩,是该好好整治整治你。父亲已然把你许配给了靖海王爷,明年就要过门,这样子嫁过去,哪里又像个王妃了?”秦裳笑道:“我倒忘了这事,方才小女子无礼,还请王妃娘娘见谅则个!”
    一提到嫁人之事,任慕蓉臊得满脸通红,起身道:“不跟你们浑说了。”说着就要离去。
    秦裳一把拉住任慕蓉,说道:“哟,还真生气了?不得了,王妃娘娘生气了,二爷,咱们快点逃吧,若是靖海王领兵过来,那可逃不了了!”
    任慕蓉闻言,面如初春之花,羞赧更胜。秦裳见她真的害羞了,便道:“好了,不逗你了,坐下喝茶吧。”任慕蓉这才坐下,脸上仍旧娇羞不减。
    这时秦裳忽道:“对了,说到词作我倒想起来了,三妹妹,前些日子我听大嫂说,你在中秋之夜填了首好词,后来因为些闲事岔过去了,直到今儿才想起来。好妹妹,能让我拜读拜读你的大作么?”
    任慕蓉道:“中秋时的事,现在我哪里记得?再说了,我也就是瞎填着玩,作不得数的。”秦裳已然换过一张白笺,把笔递给了任慕蓉,笑道:“你就写出来看看嘛。”
    任慕蓉无法,接过笔来,说道:“那我可得好好想想,若是记不住写错了,那可不能怪我。”说着当真凝神细思了一会儿,便在白笺上将词作誊了出来。
    堪堪写毕,秦裳取过一瞧,嘴里轻声念道:“渐补天残,玄轮欲满,轻拢几分冰凝。倚醉相看夜景,遥闻月桂,心悲姮卿。寒楼孤寂,听捣药声停,凉却香茗。烛火摇曳,哪堪得,几番流云。悄立孤江岸,长念往事依稀,若见若隐。咽愁饮泪,装欢谁问,霜眸颦颦。仙姝无缘,自叹惋,广寒凄零。又岂知,人间怅惘,也悲寂寥伤情。”
    任敬贤点头道:“好词,好词!只不过你小小孩儿,知道什么是怅惘痴情么?”任慕蓉道:“二哥哥,我可不是小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