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无相眼底划过一丝暗色。
他低笑两声,身子靠后倚在浴桶上,神色慵懒恣意。
“分明祁国亲卫都出来帮忙了,你昨天为何不用?”
姬无相阖上眼睛,语调有些疲累:“嗯?昨日发了病,认不得人。”
这话半真半假,姬无相发病时确实记不得人。
但就算记得,他也不会愿意欠祁国人情。
曲泱帮他试好了温度,然后坐到一旁的台阶上。
姬无相半天没听到她的动静,睁开眼睛便看到她赌气的模样,不由失笑。
“生气了?”
曲泱闷声,“没有。”
“只是恨自己没能亲手给蛊姥报仇。”
姬无相敛了几分笑意,“你做的已经够多了。”
身为盛国的郡主,公然置城内百姓安危于不顾,破坏城门。
更是在进城后,对守备大人施压,劫狱救人。
任何一件事,都会让曲泱被盛国百姓厌恶唾骂。
她不在乎。
因为她从未享受过郡主的待遇,更不曾对盛国有过归属感。
姬无相却不愿她被人不喜厌恶。
“这些蝼蚁,孤只需抬抬手便杀了。”
“你安心准备对付那个公主吧。”
曲泱心情好了一些,莞尔:“哥哥是把自己当成打手了吗?”
闻言,姬无相突然转身,目光灼灼:“有何不可?”
“动脑子的事太累,孤倒是想全都杀个痛快。”
若不是曲泱拦着,他早把京城给闹个天翻地覆了。
长这么大,姬无相信奉的教条就是:看不惯,便杀了!
他从不在乎旁人有多无辜。
只要碍了他的道,那便是千刀万剐也不足惜。
曲泱说服不了自己伤害无辜之人,只能尽力保全。
她调整好心情,问:“昨晚那些刺客,有没有问出什么信息来?”
“留证人了吗?”
姬无相眼底闪烁,“没算,来了的都杀了,应该还有漏网之鱼吧。”
实际上,他昨晚杀到了那些刺客暂居的地方。
一条鱼都没漏。
曲泱皱眉,正要再说什么,关瑶瑶跑进来:“蛊姥醒了!”
没等姬无相说话,曲泱便已经跑出去了。
房间里,蛊姥被扶坐在床边,正端着药碗沉思。
她看了看自己逐渐苍老的手背,眼里似乎有什么怀念。
“老咯!老咯!”
曲泱进来时,就见到她这副模样。
她把药碗接过来,试了试温度,小心地喂着蛊姥。
“您这是受伤了没力气,等好起来了就变年轻了。”
蛊姥笑了笑,没否认。
“京城的事都处理好了?”
曲泱抿唇,“还没,被麻烦缠上了。”
蛊姥自醒来后,就试着动用蛊虫去探听消息。
自然也知道隔壁院子里还住了一群人。
她眼底有些异样,“苗疆有很多控制人的蛊,你为何不用?”
曲泱把最后一勺药喂完,起身放到桌子上,细心地擦着蛊姥的嘴角。
“蛊虫太珍贵了,用在这些人身上,未免有些浪费。”
“更何况,祁国这个小皇子,跟我想象的不一样。”
他也是个被迫的小可怜。
或许是看到了过去的自己,也或许是一时心软,曲泱没用蛊控制他。
但她有种预感,祁金樾不会是敌人。
【乖崽不会是春心萌动了吧?】
【十四了,过完年就及笄了,也是该相看夫家咯!】
猝不及防听见蛊姥心里的盘算,曲泱哭笑不得。
她帮蛊姥裹了裹被子,“您倒是说说,那日为何要离开苗疆?”
“这群刺客又是怎么回事?”
蛊姥眼里的光瞬间灰寂下去。
她沉默了很久,心中的愧疚快要溢出来。
直到曲泱以为她不会说了的时候,方才开口:
“我曾经,有个女儿。”
蛊姥抬头,看着曲泱,似乎是想透过她去看另一个人。
“她叫沫儿,和你一样漂亮。”
但沫儿去世的时候,才六岁。
*
蛊姥曾经也被情爱迷过眼,她分明是镇子上最有天赋的女郎中。
却因为是女子,被爹娘催着嫁人,不允许再学医。
成亲后,她相夫教子,曾以为这样也好。
却没想到,她的夫君始终养着个外室。
家徒四壁,本就银钱无多,都是蛊姥给邻里们接生看病才换来的一些小钱。
可她的夫君拿着这些本该供他科举的银子,去逛花楼,养小妾。
甚至,还有了外室子。
蛊姥发现的那天,没哭也没闹,只是失望地带着沫儿回娘家。
她以为爹娘会支持她和离。
可……
“女子出嫁当以夫为天,你和离了,以后谁养你?”
“你自己肚子不中用,生了个赔钱货,难怪你夫君瞧不上你,你也跟着你祖父学了些医术,就不知道给自己诊脉吗?”
“你赶紧回去给阿宾道个歉,你也大度些,把外室接进来,日后姐妹两个齐心伺候好夫君,等他高中了,你们两个的日子也好过了……”
无数的大道理和说教,压垮了蛊姥的倔骨。
她无力地强调着:“我会医术,我可以自己养活自己。”
“阿宾他这么多年根本就没有用心读书,他不是科考的那块料!”
“我也是您生出来的,您就甘心女儿被一个男人给糟蹋作践吗?”
“娘,爹!我带着沫儿出来自己讨生活,会比在那个家过得更好!”
“……”
她跟沫儿被赶出家门,无论在门口怎么说,爹娘都不肯见她。
怕沫儿风寒,她只好带着女儿回家。
可夫君恼她,把沫儿关进柴房,让她跪在院中三日三夜。
正值寒冬。
她挺过来了,沫儿却没有。
期间,蛊姥是想去救沫儿的,可阿宾把她拴在了马厩边。
铁链很重,也很短,她根本摸不到柴房。
她听着女儿在里面吓哭,声嘶力竭。
“娘,沫儿冷……”
“救我出去,娘……”
“沫儿!”蛊姥红着眼眶,手腕都被勒的血肉模糊,“孙宾!你放开我!”
“虎毒尚且不食子,你是要亲手杀了沫儿吗?!”
她口中的孙宾,此时正接了外室回来,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地在屋中取暖。
而蛊姥经受着严寒,耳边是沫儿一声比一声小的“娘”。
她倦了。
跟娘说困了。
说想喝娘做的暖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