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不思垂下了眼眸。这是属于格林德沃的荣光。不需要权力的诱惑和自由的谎言，他的名字依旧被千万人呼唤，他的思想依旧被歌颂呐喊……
    手掌在他眼前摊开，阿不思抬起头，对上格林德沃灼灼目光，恍如无人之境。
    “阿不思·邓布利多。”站在他面前的少年凝固在眼底的冰霜融化成一池春水，倒映着他意外的目光。
    “……阿不思和我期望更人道更自由的世界，如果历史不能够被我们改变，那就为你们改变，为你们每一个人。自由地爱，恣意地活着。你们可能知道，我已经研究出了一种保护魔咒，不受他人伤害……我不能说谎，这种魔咒也让我们不能伤害他人，但是，我们为什么要伤害别人呢？他们可能是我们的爱人、家人，亲密的伙伴，这是对我们的保护，让我们不会误伤到我们不想伤害的人……想想吧，这是为了我们更好地活下去，不会有遗憾，不会痛苦……”
    阿不思的心变得轻盈，像一只浴火重生的凤凰，热烈而明艳。他突然意识到格林德沃的执意，明白了他近乎自虐地追求完美是为了什么……
    “……战争不可避免，或许十几年后，伦敦也会被灼烧成一片焦土。巫师们生来的特权和天赋是为了我们称其为全人类的福祉，是我们能够生活在和平稳定的世界，如果摄魂怪在战争中肆虐，我们每个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最明智的人都会懂得，驱逐摄魂怪是必须要做的，为了我们的灵魂，为了这个世界的灵魂。”
    阿不思握住了格林德沃的手，他的掌心依旧温热。阿不思看向围在他们身边的人群，他们的脸上挂着虔诚和坚定，这一次，他站在中央，聆听着少年欢快决然地说着他们的理想巫师世界，仿佛在做一场绝不愿醒来的美梦。
    “阿不思和我从没有想过凌驾于任何人之上，我想站在我们面前的你们也是这样。当权者应当聆听我们的期望，而不是一意孤行，当下的安稳或许只是假象，我们必须做好准备。”
    阿不思听到他再次说出自己的名字，就明白了他为什么向自己伸出手。
    我的荣光属于你，属于我们。
    人潮散去时，格林德沃看向他的眼神又变回了他最熟悉的那样，满是爱意和复杂得他无法一一解答的内涵。
    “我不想把名字留在史册里。”金发少年说道，“我想把名字留在人们的传说中。”
    阿不思知道自己早就原谅了他。他曾陷在泥潭中，跌跌撞撞走完漫长余生。却忘记了，自从世纪决战中再也没有相见的爱人，也把自己埋葬在那个消散了许久的盛夏。直到今天，他才意识到，格林德沃从未解脱。直到今天，他才看到，他从来没有看到格林德沃破碎的心，仍在渗出溃烂的黑色血液。
    “我很抱歉，盖尔，对于曾经的一切。”
    格林德沃侧头看着他，那双异瞳似乎总能轻易把他看穿。“我知道。”格林德沃凑得更近了些，呼出的气息朦胧了阿不思的视线。“凤凰的眼泪为伤者而流……不必为我落泪，阿不思，”格林德沃的声音低沉下去，更像是耳语，“为我看一看，我们的未来。”
    爱情最令人着迷和痛苦的一部分，就是我们并不知道对方所想。摄神取念和大脑封闭术让这一部分多了些扑朔迷离。而在他们决定坦诚相待时，阿不思看到的是他不敢相信的纯粹，格林德沃看到的是他难以直视的热烈。
    “我们的未来显而易见，即使重新来过，我们仍至死相爱。”
    很难相信，一年前，阿不思走过这里时，第一次在跟踪他的傲罗口中听到波尔的名字。而现在，他和格林德沃穿过落满阳光的巷口，人们对他们微笑致意，偶尔有人高喊着他们的名字。
    “你在想什么？”格林德沃确定了丽痕书店并没有他想要的高级黑魔法着作。老板热络地向阿不思打招呼，似乎他曾经经常光顾这里。
    “世界在改变。”阿不思看了看格林德沃借了纸笔草草写下的购物清单，“对角巷恐怕买不到这些东西，盖尔，这些都是魔法部严格管控的危险物品。”
    “是吗？”格林德沃不以为意地说道，“你难道真的没有去过旁边的那些巷子吗？”
    阿不思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格林德沃正向一条满是苔藓的小路里看进去，里面黑洞洞的，阳光被建筑物遮挡，石头砌成的拱门似乎随时会坍塌。
    “我们可以改日再去那里。”阿不思不容辩驳地说道。
    格林德沃收回了目光，阿不思正严肃地看着他。
    “……你说得对。万一这些危险物品落到阿利安娜和阿不福思手里，就不太好了。”格林德沃一本正经地说道。阿不思看了看他，没有戳穿他的真实意图。
    “晚饭想吃点儿什么？”格林德沃问道。
    阿不思总觉得他有什么事一直忍着没说，“你在想什么？”他问道。
    “泽德尔餐厅。”
    阿不思敏感地看向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从来没有想过你会是这种反应，”格林德沃的笑容消失了，“是你在那里代表世界劝阻我，是你提出要和我分开，难道不应该是我对那里更感到抗拒吗？”
    “我们那个时候确实已经分开了，”阿不思退了半步，格林德沃的脸色沉了下去，“早就分开了。”阿不思纠正道，“我只是提出……我不想讨论这件事，盖勒特，我也认为你不应该愿意再回到那里。”
    格林德沃钳住了他的手臂，阿不思轻轻抽了口气，他知道格林德沃在生气，但是他不愿意让步。
    “你为什么一定要去那儿？你在那里告诉我你要焚毁麻瓜的世界……”
    “‘盖勒特’？”格林德沃冷哼了一声，为他刻意疏离的称呼，“所以你的道歉和原谅都只是嘴上说说罢了，你还是会介意，是不是？只要我稍稍越过界线，你就会再次认为我会伤害到你，伤害到你爱的世界？你真的爱这个世界吗？爱那些愚昧平庸的人吗？阿不思，如果说同类，你知道我们是有多么孤独的。”
    阿不思被他掐得生疼，他被格林德沃按在拱门的石壁上，冰冷的石块的凉意渗进他的大衣中。从什么时候开始，格林德沃是这样的敏感了……他原本就是这样的人……阿不思头痛欲裂。当他提起毁掉血盟时，格林德沃逃避的眼神和扯远的话题再次清晰起来，那个时候已经成为领袖的格林德沃应该早就过了敏感脆弱的年纪，但是……手臂上的疼痛感让他回过神来。
    “我不想和你讨论这个话题，我想我已经说过许多遍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还想回到那里，你难道不清楚我也会为你说的话感到难过吗？”
    “难过？哪一句话？即使你认为自己是被我迷惑了心智，才承诺和我一起征服世界，但……”格林德沃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哀伤，“你以为我没有看到你手腕上的那些伤痕吗？它戴在我的身上许多年，阿不思，它从来没有在我的身上留下那样的痕迹，是你想要背弃我。”格林德沃吸了吸鼻子，“我想和你回到泽德尔餐厅，希望能证明你是爱我的……阿不思，我是多么卑微地爱着你，尽管这是我心甘情愿的……我希望和你在那里像普通的恋人一样，度过平静的时光，希望你再回想起那个餐厅，只会记起我们始终相爱。”
    阿不思觉得难过，为自己和格林德沃过于软弱的内心。问题总是兜兜转转，在他以为他们都不会轻易动摇击碎的时候，让他们意识到这些记忆是他们心里永恒存在的伤疤。不论他们如何努力地想要修复和遗忘，只要轻轻……多米诺骨牌一连串地倒下，是他们无可挽回的悲剧。
    “抱歉，阿不思。”格林德沃轻声说道，松开了攥着他的手。
    阿不思惊慌失措地看着格林德沃走出拱门的背影，“盖尔！”好像下一秒就会消失在他的眼前。
    格林德沃回过头，表情隐藏在他们没有注意到时间已过的夜色中。
    “你要离开……吗？”阿不思终于忍不住问道。
    格林德沃笑了起来，笑声中没有阿不思熟悉的轻快。
    “离开你吗？阿不思，为什么你在这个时候提出问题都不愿意表露你的渴望呢？”格林德沃自言自语地说道。阿不思没有回答，格林德沃轻轻地叹了口气，“你会丢弃你的手脚吗，你会摘掉你的心脏或是眼睛吗，阿不思？我该如何离开你呢？”他的声音里满是委屈，越来越低。可是，阿不思没有胆量追上去，他只能跟在格林德沃身后，慢慢走着。
    他为什么要在格林德沃提出泽德尔餐厅的邀约时反应那么尖锐呢？他想说对不起，又觉得苍白无力，格林德沃一语道破了他的防备和内心深处的恐惧。说爱他，格林德沃又会怎样嘲讽他呢？用爱和愧疚困住格林德沃，是他从未想过的，这令他万分失落。他对自己的胆怯感到失望，即使过了这么久，他依旧是个令自己厌弃的胆小鬼。
    他们穿过繁华的伦敦街道，路过步履匆匆结伴而行的麻瓜，他们的亲密刺痛着他。
    他们引人瞩目，瘦瘦高高的年轻英俊的绅士在哪里都会受到青睐。但是阿不思和格林德沃并没有心思在乎这些。
    阿不思以为格林德沃会让他滚出去，他倒是宁可格林德沃冲他大喊大叫，威逼利诱地强迫他。但是格林德沃没有。他依旧体贴地把阿不思喜欢的角落让给他，把自己的那份甜点留给他。
    阿不思默默吃着格林德沃的那份巧克力慕斯，甜腻的蛋糕余味苦涩。格林德沃坐在窗前，低着头不知在忙些什么。阿不思偷偷地看向他，格林德沃没有像往常一样问他为什么要偷看他。
    房间里安静得令人感到寒冷。
    阿不思收拾好他们的餐盘，明天一早，侍者就会回收掉这些。
    他终于还是慢慢走了过去，生怕惊扰到忙碌的少年。
    他靠近格林德沃时，少年一动未动，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但是阿不思看到格林德沃的神色如常，似乎没有在生他的气。这鼓励了他。
    他缓缓靠在他的椅子的扶手上，他的手指触碰到格林德沃的肩膀时，少年的动作僵硬了一下，阿不思害怕地缩回了手，却被格林德沃牢牢握住。英俊的少年老气横秋地叹气，“你为什么总是不肯直视你的欲望？”
    好像是一个世纪前，他初识的那个少年也是这样看着他，“阿不思，你不喜欢这样吗？”语气都一模一样，困惑和隐忍的神态未曾改变过。
    “我……”阿不思突然发现自己很难欺骗这样的格林德沃，“我太看重其他人的期望了……”他终于说出了他羞于启齿的话，好像他一生都在受到这样的束缚，家人期待他能照顾弟弟妹妹，他的同事和学生期待他成为一名优秀的老师，他的朋友期待他能为魔法世界做出改变，魔法部期待他能战胜他的爱人，巫师世界期待他能维护和平和稳定，他的爱人期待他能回到他的身边……
    “我好像很少面对自己想要的……即使我看到了，我也习惯了压抑和隐藏。”
    格林德沃看着他，“我总是很难对你下定决心。”他说道，眉眼间的忧愁让他看起来格外苍老，“我知道你承受了很多，但是，我也一样。你总是把我放在最后，我是你最先放弃的，是你最后选择的……为什么我总要被你丢开呢？”
    “我以为你比其他人更强大，更……不需要我。”
    “是这样吗？”格林德沃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了。阿不思闭着眼睛，紧紧蹙起的眉头在他的眉宇间留下了一个深深“川”字痕。
    “我……”
    “是我一直以来都搞错了。”
    “是的，阿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