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时高峰的心里都没劲儿极了。
偏巧,第二天便是除夕了。
邬雅云一大早起来就杀鸡宰羊,做了一大桌子的菜,所有人都是兴致勃勃的模样,唯有时高峰一人提不起精神来。
饭桌上,时关关还提起。
“大哥,等开了年,要不要去城里啊?”
什么?
时高峰一听到这话,立刻伸直了脖子,瞪圆了眼睛。
“进城?”一旁的时海洋却应声道:“我……我能进城吗?”
“大嫂现在在城里的生意已经稳定下来了,也重新租了房子,而且,豆豆不是马上要上小学了吗?我想着城里的教育怎么着也要更好些。”
“我想啊,我当然想啊!”听得出来,时海洋的情绪有些激动。
“只是……”片刻,他又颓丧道:“只是能行吗?而且豆豆上小学,不是还要户口吗?”
“再说吧,总会有办法的。”时关关应道。
大家都知道时关关的性子,她说这事儿有办法,那就一定有办法。
时海洋倒是吃了一颗定心丸了,但到了时高峰这儿……
他也多想去城里啊,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小妹对自己的请求充耳不闻,大哥提都没提,她却主动问了上去。
难不成小妹真有这么不喜欢自己吗?
时高峰心里煎熬着。
一顿饭吃完了,大家都去看电视了。
今天晚上是除夕,村民们就算再想看电视,也不会这么不懂事,在大年三十这天上门去打扰人家。
所以难得一家人窝在客厅里头,清清静静看会儿电视。
桌子上摆着的是一些瓜果点心还有糖果,电视里播放的是春节联欢会。
“朋友们,同志们,一九八九年春节联欢晚会,开始了。”
“辞旧岁、迎新春,改革的面貌日日新,人人脸上笑开颜……”
…………
“咚咚咚……”
恰好,这个时候,外头传来了敲门声。
这个时候……
“谁啊?”邬雅云冲着外头问了一句。
没有人回答……
这就更奇怪了……
大过年的,而且是这个点了,谁会没事儿跑到别人家里去,而且还不出声。
“咚咚咚……”
屋子里安静了片刻,那敲门声又来了。
“谁啊?”这一次,邬雅云的语气明显有些不好了。
外头依旧一片寂静。
“咚咚咚……”然而,不消片刻,那敲门声又响了起来。
“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装神弄鬼。”时万喜来了脾气,大过年的,到别人家来寻晦气。
他站起身,随手拿起一件外套披在身上,急冲冲地便要去开门,走到门口时,又顺手拿起了墙边的一把锄头。
门一打开,外头的冷风便“呼呼”地灌了进来,月光映着雪光往屋里投了一片白亮的光芒。
“谁?”时万喜在门前中气十足地喊。
忽而,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倒了下来。
“啊……”
时万喜嘴上叫嚷得厉害,实际上心里早就发毛了,这忽然砸来的东西东西吓得他一声惊叫,连连往后退去。
但是避让已经不及了,那东西落在了他的怀里。
等……等等……
这好像……是个人。
“大……大哥……”那“东西”开口说话了。
等听到了声音时万喜才强定了心神,朝着那黑影仔细看去。
“小……小妹?”时万喜惊呼出声。
“雅云,你快来啊,是小妹啊!是小妹回来了!海洋、关关,是你们小姑姑!”时万喜呼唤着家里人。
在时关关的记忆里,她的确是有一个小姑姑的,是谢春芳的老来女,比时关关也大不了几岁。
小姑姑是个很温柔的女性,在没出嫁前,时关关没有接过小姑姑的工作,家里洗衣、做饭、打扫卫生的事儿都是小姑姑做。
是三年前,奶奶以两百块钱的价钱把小姑姑嫁给了桃花村的一个单身汉。
自那以后,时关关便再也没见过小姑了。
她没想到,再次见到小姑会是这样的场景。
随着时万喜这一嗓门,时万禾眼前一黑,就这样彻底晕了过去。
众人上前来,七手八脚将她抬了进来。
时万禾真的好轻啊,以前她就已经够瘦的了,现在,好像就只剩下皮包骨头了,所有人挪动她的时候,都害怕把她磕着了。
她穿着很单薄,鞋子也掉了一只,露出的皮肤上头有大片大片的淤青。
邬雅云赶紧找了自己的衣服给她穿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时万禾才悠悠转醒。
“你醒了。”
一睁开眼,她就看到了时万喜关切的目光。
“大哥……”她低声喊。
“你走了那么多远的路,都饿了吧?快,吃点东西。”
时万喜的话音刚落,邬雅云就端了一碗开水蛋花来。
“来,喝碗蛋花,先暖暖身子,里头搁了糖和猪油,好喝着呢。”
时万禾接过那碗蛋花的手有些颤抖,大约是饿得很了,也顾不得这么多,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不到片刻的功夫,一碗开水蛋花便喝得干干净净。
“谢谢你,大嫂,让你破费了。”她感激地看着邬雅云。
“嗨呀,一碗蛋花值什么?都是一家人,小妹,你客气了。”邬雅云宽慰道。
“对啊,小妹,到底是咋回事啊?你咋忽然回来了?也不给家里来个信儿,也好让我们接你去啊!”一旁的时万喜有些着急道。
“大哥……”
大约是吃了东西,有些力气,时万禾这才有了哭了力气,眼泪就这么大颗大颗砸了下来。
“我活不下去了……”她说。
“我今天是趁着张程出去干活的时候偷偷跑出来的,我怕被抓回去又挨打,一步都不敢停,我跑回了家,可是妈不让我进门。
妈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就是要死也要死在别人家里头。
可是我真的不想回去了啊,哥……
我能想到的人只有大哥你了,我知道,这个家,只有大哥你是真心疼我的。
可我回家我没有看到你,我叫你,也没有人回答。
后面是村里人告诉我的,说你和妈分家了,你搬出来住,这栋楼房就是你的,所以我才找了上来。
大哥,求求你了,你帮帮我吧,张家的日子我真的过不下去了。
打我嫁到张家去那天开始,他就打我。
他不干活,成天地喝酒打牌,我每天干了地里的活,还要把饭端在他的手里,给他洗脚,可是他一个不高兴,还是打我。
我是被打得实在受不住了……”
时万禾说着,就扯开了衣服的袖子,只见那手臂上密密麻麻全是伤痕,比裸露在外头的那些更加触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