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云逍这才如梦初醒般,恍惚地收回长剑,翕动着唇瓣颤抖着抱住了鲜血直流的心上人,惊慌失措地唤了声:“阿璃!”
剑刺得并不深,但江璃戈毕竟从未吃过什么苦头,钻心的疼痛袭来,脸上刻意的笑容也就多了几分牵强。
“我没事,别担心。”
盛武帝这也才后知后觉地缓过神来,忙道:“救人要紧,其他的事儿日后再说,宣太医!宣太医!”
“等等!”江璃戈急急打断了盛武帝的动作,一不小心牵扯到了伤口,疼得白了脸。
宁云逍见状,不知所措地冲着她的伤口吹气,希望能够缓解一二。
江璃戈好半晌才缓过气来,继续低声道:“我的伤我自己清楚,并不致命。但是眼前之事,再也耽搁不得,有些事情若是解释不清楚,只怕大家一辈子心里都会有疙瘩。有些人逍遥法外多年,如今多逍遥一会儿,都是对逝者的不公。”
前半句,说的是盛武帝和宁云逍之间的误会;后半句,则是顾思薇之死同昭王、王氏之间的纠葛。
江璃戈这是在逼他们,速战速决。
宁云逍没有拒绝江璃戈的好意,一边紧紧护着江璃戈,一边嗤笑着抬起头看向了盛武帝。
一句话问得,嘲讽意味十足。
“怎么,圣上还不愿意说实话吗?”
盛武帝像只斗败的公鸡,颓废地垂首叹了口气,沉默良久,才似妥协般地开了口。
“一直都是我太过贪心,想要以我自己的方式,维护着我所谓的岁月静好,可最后……却在不知不觉之间,一步错,步步错。”
盛武帝说罢这句,也不站着了,对着宁云逍的方向席地而坐。
娓娓道来的故事,温柔缱绻地揭开了宁云逍的身世之谜。
宁云逍的母亲顾思薇,与盛武帝曾是青梅竹马的一对。
盛武帝登基后,各方势力纷繁复杂,盛凌国百废待兴。
新帝无法,只得暂且按下婚事,专心处理政务,希望能在太平盛世迎娶心爱的女子。
只可惜,造化弄人……
新帝登基后不过半年,其生母贤太妃的娘家人就借着盛武帝的名头四处作乱,而后又被佑王一派四处宣扬,导致初登大宝的盛武帝受万人唾骂,大位不稳。
为挽回民心,盛武帝御驾出征,可那一仗,一打就打了整整一年。
待盛武帝将来犯之敌打得节节败退,班师回朝时,顾思薇已然嫁做人妇,成为了昭王的妻子。
盛武帝不知其中缘由,只道是漫长的等待消磨了顾思薇的感情,最终在朝臣立后的催促声中,选择了与各方势力都不沾边,且顾思薇容貌有几分相似的萧氏嫡女。
两人最后一次相见,就是在盛武帝迎娶皇后的盛典上,他是新郎,而她是代表昭王府来贺的昭王妃。
他们隔着热闹的人群,遥遥相望,而后又平静地错开视线。
那份深藏在心底的爱意,谁也未曾再提。
说到这里,盛武帝失神的停顿了片刻,眼睛看着香炉中浮动的寥寥香雾,似在追忆着什么。
而后,他苦笑一声,竟是落下泪来,“我们谁也没有想到,那竟是我们最后一次相见。”
盛武帝大婚之后,顾思薇的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最终死在了那个冬日。
宁云逍看着盛武帝痛苦的模样,心里竟一点也不觉得快慰,反倒充满了浓厚的讥讽:“真是可笑,圣上莫不是老糊涂了?连自己曾做过什么都不记得,还是说,帝王风流,所谓青梅竹马也不过是您心血来潮的娱乐?”
“不!不是的!”盛武帝红着眼睛解释道,“我出征前夕,曾遭人暗算中毒,是你母亲救了我。那时我还以为是普通的受伤,却不曾想……暗器中竟有催情之毒。你母亲为了帮我解毒,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
盛武帝的话点到为止,后面的话,在场众人也就都了悟了。
宁云逍却仍是愤愤不平地追问,“你竟什么都不知晓,后来又为何会发现?”
“你四岁那年,我在战场上留下的旧疾复发,为我疗伤的正是当年与你母亲交好的医者,流光。流光为我治好了病,也将当年的真相告知于我,我也是那时才知道,阿薇还为我留下了一个儿子。”
盛武帝这么一说,倒是勾起了宁云逍掩埋多年的记忆。
的确,自己第一次看见盛武帝,就是在四岁那年。
自己误打误撞,救下贤太妃,也是在四岁那年。
所以,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的机缘巧合,一切都不过是……
步步为营。
“圣上还真是……”宁云逍苦笑着,一字一顿地吐出了四个字来。“处心积虑啊。”
盛武帝哪能听不出宁云逍话里的怨怼,痛苦道:“我知道,你肯定怨我为何不认你,为何不给你母亲名分,为何看你在昭王府苦苦挣扎却不伸手施救。”
“难道不该吗!”宁云逍一声怒吼,抬首看向盛武帝,一双因哀恸而发红的眼睛显得格外晦涩。“难道,我不该恨你吗!”
“你恨我,也是应该的。”盛武帝叹了口气,颓然地解释道:“当年,得知你身份后,我的确动过心思想要把你接来身边教养。可是我不仅是你的父亲,可是盛凌的皇帝,我这一生要兼顾的事情太多太多了。此事事关皇室与昭王府,一旦你的身世曝光,不仅皇家的颜面扫地,你的母亲也将背上万古骂名,就连年纪尚幼的你,也会被人戳着脊梁骨骂。我不敢,不敢让你母亲死后还要遭受唾骂。更不敢看到你被人欺负后,流着泪问我,为什么你没有母亲……我,怕你恨我。”
“所以你就像个懦夫一样,心安理得地缩在皇城之内,看着我在无尽的打压中,一步步向你走来。然后你再冲我伸手,将我拉上着无比尊贵的储君之位,让我对你感恩戴德。呵,反败为胜,圣上还真是……下得一手好棋啊。”
宁云逍似嘲如讽地说罢这句,唇畔忽而扬起一丝笑意,不见温情,更似被仇恨包裹的利刃。
然后他说,“圣上,还不知我母亲为何身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