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回到营房,沈如松都在想,这些所谓的“暴民”到底和军队之间有什么的本质冲突。说他们掠夺农场吧,人饿急了什么都能干得出来,他固然没饿过,但体会过长途突袭训练后,那种压倒一切的进食欲望,特别是一万人的口粮究竟能耗费多少?满打满算一人两斤粮,一天也才十吨,沈如松是在地下城水培农场里义务劳动过的,那动辄六层楼、几十上百公顷地的立体粮食生产体系,提供了联盟公民大约60%的主粮供应。
像土豆、白菜、番茄、胡萝卜、黄瓜这类成长速度极快的蔬菜,在水培农场的模拟日光高强度照射、化肥催熟下,基本上一月能收获三次。水稻因为水热要求相对严苛,所以做不到敞开供应大米,但依然能做到周三周日特食日午餐主食是大米饭,早晚吃土豆粉或者蘑菇饭。
在龙山七区里,捺钵区因为龙安暗河的存在,建有大型压水式核电站,提供基础电力用于过滤暗河水,使用到遍布整个区域的水培农场和砖块蘑菇棚。后者是地下城食品、工业原料的主要来源,经过科学育种后,有不需要阳光、单位体积大、生长周期短、饱腹感强、用途广泛等优势。精选蘑菇可以制糖、炮制茶叶替代品以及充作纺织纤维,沈如松的军服里有含有蘑菇纤维,饮水里也带了蘑菇茶条。优品蘑菇则与土豆一道作为地下城人民的主食,但因为营养价值确实不高,所以一般不供应军队,所以说,在地表才有资格吃麦饭和玉米面,地下城人民大部分时间是在吃蘑菇饭。剩下的次品蘑菇便打碎了作为牲畜饲料。
地表可耕种土地实际上没有那么多,就算小麦能在辐射土地上成熟,谁敢吃这个?除了花大力气整治过的海兰图朵江中游地区,也就是延齐基地附近的三江平原,其他地表产粮区要么集中在龙山大基地、昌都地表国营大农场和西线的折柳农场。四个产粮区提供几乎全部的小麦和玉米,在选育军马同时承担了少量的猪牛羊养殖,是的,地下城只有肉鸡养殖场。
虽然吃的很朴素简单,周三特食日才能加根鸡腿,但主粮供应从未出过问题。反正沈如松从小到大没饿过,尽管粮食依然是配给的,不过除了肉蛋奶等高级消费品外,主粮可以申请超额购买,而且沈如松真没听说过谁申请失败过。特别是少年兵遴选考核只淘汰一半人,这意味着一半的联盟青少年在长达五年时间里能获取额外的营养品。
沈如松一边补写着前几天的战斗报告,一边想着供应的问题。他知道地表情况很恶劣,但吃饱饭的人谁没事去想没吃饱的人的生活?尤其是兰花下意识张开腿去换取他随手一听罐头,多少让他有点噎地慌。
这让他想到了自家妹妹,在士官学校时候,他经常攒着士官生配发的副食劵,一张劵加一元钱可以在家旁边的大市场买好一大块有奶油饰的蛋糕,足够小眉吃饱,他也能吃上几口。五张副食劵可以去熟食店买地表产的猪肉脯,一斤,正好休息的时候,一家人看电视吃。有时候顺手花光了,也可以超额购买两张,不贵,两元一张。正好七张劵能去和平饭店吃一顿有荤的小席面。
偶尔,沈如松也会和士官生同学去校门口的小饭馆解肉瘾。这样的小饭馆都是买供销社快要过期的冻肉,上面眼开眼闭默许存在,所以吃饭不用劵,一寝室八个人每人出五块,能整一大锅棒子骨啃。当然也可以换锅包肉,只是沈如松不喜欢加番茄酱,但伟子锅包肉老板坚持要加番茄酱,声称这是祖辈留下的老式锅包肉手艺。
以工兵特有的精细目光,沈如松很早就观察过学校里普通教职工的每周配给,他们是非一线生产人员,四级配给,后方文职人员、轻体力劳动者。
每日食物总量配额1800克,一个月是54千克,但不限制超额购买,实际上不可能饿肚子的,成年人一天活动消耗2000到3000大卡。四级配给的每日内容包括800克蘑菇面或500克土豆粉、300克带叶蔬菜、200克土豆或150克芦笋,30克鱼肉(无头无鳞),调味品不计。每周额发配发200克带骨鲜肉或400克冻肉以及一板维生素片。
一线生产工人拿三级配给,在四级基础上每日多加了300克混合麦饭,每月额外配发2公斤肉制品。未成年学生拿特殊学生配给,主食相应减少,蔬菜增多且种类更全,每周三供应一次鲜肉荤菜,周六(周六也是要上课的,士官生无休故而周日)供应两次冻肉荤菜,每周额发配发500克全脂牛奶以及一板维生素片。
至于军人,军人是独立的配给体系,拿沈如松自己来说,他是一线战斗人员,是国家不惜一切代价全力保障的对象,也许那一天后方吃不上饭了,但只要他在安全区,就必定有饭吃,当然战场时补给时好时坏那没话说。反正可以做到每天三顿麦饭加土豆炖肉,有这待遇还想什么天鹅肉呢?
沈如松知道战备库有的是粮食,好多甚至是几十年前乃至一百多年前的存粮,这么多年以来,地下城从没闹过一次饥荒。那么,既然如此,随便发点粮食给暴民,吃饱是肯定不能的,但给口饭吃,总比看着他们闹事强吧?不说别的,沈如松的部队是拿来保卫补给线的,这是在国境内不是边境线对峙区啊,这一百多人是一个连,投到前线不好吗?
沈如松总觉得这不是自己这个小小士官该思考的,但他又不是没上过学,感觉但凡是个有智商的士官军官,多多少少会考虑这个问题吧?
于是沈如松找到赵海强,向他说了自己观点,后者耸耸肩,表示如果能用一车过期罐头换来不打这场战,他绝对愿意,怎么?谁喜欢顶重机枪扫射下推进?现在他班里还有个人没脱离生命危险,肚子给机枪弹打中,他1班又减员了,要能用一车罐头买这兄弟的健康,他二话不说立刻买。
陈潇湘的回答却是有点模棱两可,她觉得上面又不是傻子,统帅部参谋是天海军事大学里出来的最优秀的人才,他们认为不可以怀柔暴民那必然有理由。她列举了几个,太野不好管教、有病容易传染、地下城人口过载又不是秘密每年国家都处心积虑移民,号召大家去地表军需农场,有好好的地下城公民不用,为什么要花大代价去调教没根底的暴民流民?
“你就是典型的直脑筋。”陈潇湘鄙视道,她现在就像是一个被傻学生问傻问题的生气老师,说道:“你为什么不想想,水文监测站、雷达站这些修的那么坚固,本身就要防御兽潮给予科研数据,顺带控制区位啊,只要把这群暴民控制在珲江对岸,来几百个几千人又能怎样?能立住吗?”
“不能吧?”
“派直升机刮一遍,什么都出来了,一个猎兵连可以清扫多广的范围?如果是招安暴民匪徒,为了他们不搞破坏,要派多少人去守?那也要他们肯来呀?”
陈潇湘抽了支烟,下意识分给沈如松一支,又悻悻扔给赵海强,鄙夷道:“多想一层就好了,还问来问去,真特么丢人。”
“我……”沈如松噎住无语。
有这么一茬,沈如松索性也不想,专门去写战斗报告。他写明战斗流程,以及打掉了多少发弹药,人员部署情况等等。
之后几天都闲着没事,大家聚在一起除了打牌吹水就是讨论前线战况,说是军区加强来的特战营做进攻矛头,深深楔到了废墟深处,那群畸形种学乖了在围点打援,但我军早就料想到,设置了双重包围圈,反正压着打就对了。
一干新兵听得摩拳擦掌,恨不得赶紧调离这个闲的蛋痛的地方,去前线建功立业。
沈如松倒是乐得清闲,他肩头被插了一刀,徐胜男每天检查受伤者的伤口,但再快也得半个月才好吧?
待在基地出不去属实很憋,据说下一波补给任务是从军需农场押送粮食去废墟北边的283北琴步兵团。但这是据说,沈如松问了连长张国富,后者表示你小子哪里听来的小道消息,滚回去趴着养伤吧。
待着也没意思,于是沈如松想起了兰花,他发现听这小姑娘吃吃咔咔说话声挺解压,弄两个罐头给人家吃两口也不是事。
监狱守卫见沈如松又来了,便阴阳怪气说老哥你火是升真的快啊。
沈如松有心不想叼他们,不过名声要紧,他可不想哪天连队里流传出他隔三差五日女暴民的谣言,虽说大家都知道这是临时连队,早晚要解散,但传出来可太难听了。
兜里牡丹烟没两包了,有也得自己抽,钱和劵人家是看不上的,咋?在基地里找哪里花钱去?
沈如松想了想,觉得缴获的那把骨牙手枪怪好看的,取了来送给守卫,守卫两哥们还差点因为争这把据说嵌了黑纹蛇牙的枪打起来。
趁打架间隙,沈如松先收起了枪,说你们谁打赢了再问我要,便施施然走到了关押兰花的牢房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