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沈润秋赶到公社办公室临时改造的舞台后方时,那间小屋之外里三层外三层已经围了不少人。
更多的人是文工团的演员,剩下的便是公社里的成员们,看这泱泱的架势,恐怕这事儿不好解决。
沈润秋就被邱国文带着挤入人群,因为韩牧潭还有上台总结工作的环节,因此他并没有跟来。
邱国文在前面开路,“都让让路!沈医生来了!”
黎明岛众人就见着刚刚还在台上领奖的沈润秋,经由邱国文开出的一条小道进了办公室里。
胡天渝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上来,也在沈润秋后脚来到公社。
丁曼丽靠在门框上,一身演出服已经换下,此刻也是穿着文工团的统一制服,见着胡天渝便是眼前一亮,“渝哥!你怎么也来啦?”
说完摆起一副小女儿姿态,盯着胡天渝一身板正,眼波流转夹着声音娇滴滴地问:“专门来看我的吗?”
胡天渝懵了,怎么她也在这儿?
于是他望着沈润秋利落的背影没入人群,心中悲愤万分,脚步想跟上,但是又被丁曼丽扯着袖子迈不开腿。
梁雪晴的演出服还没有换下,正孤零零地坐在公社长凳上,脚踝露在外面,那一片红肿甚是吓人,还有不断流下的血液,有些滴在了地上。
“你好严团长,我是咱们黎明岛公社的主任,这位是咱们岛上卫生院的沈医生,我刚刚去前台给请过来了!”
邱国文将沈润秋介绍给严雄,两人握了握手,严雄说:“麻烦您了,沈医生。刚刚我们的舞蹈演员在台上摔倒,可能是受伤了,您看一下问题严不严重。”
梁雪晴闻言抬头,忽然瞳孔紧缩望着眼前的女人。
这、这不就是她刚刚在台下看到的那个女人!
她竟然是黎明岛的医生!
可她看起来年纪不大,为什么、凭什么就能坐在前面与上级们平起平坐!
此刻,梁雪晴心头的愤恨已然超过了她伤口的痛苦,沈润秋的出现让她整个人的心情更落一层。
这种感觉就像本来从云端被人推落,本以为这就是终点,结果推落你的那个人又出现在了身边,狠狠地踩了自己两脚。
梁雪晴把脸一扭,忍着让自己没有疼得哭出来,“我不要她给我治,换一个。”
严雄就低声呵斥道:“小梁,别胡闹!”
梁雪晴索性破罐子破摔,盯着沈润秋那张没有泛起丝毫波澜的脸就是一顿指责,“我有权利要求谁给我治!这么年轻的小医生,有经验吗就敢上手?”
“我可是舞蹈演员!她给我治坏了怎么办!难道要让我的职业生涯断送在她手里?”梁雪晴的声音尖锐,比起平时在严雄面前的乖巧腼腆,此刻的她反倒像是一位处于应激状态的抓狂者。
梁雪晴几乎是下意识地排斥沈润秋。
她心里泛起的那点小心思,在此刻被无限放大。她甚至阴暗地想,如果不是沈润秋坐在台下,偏偏坐在韩牧潭身边接受他的关心,自己也不会分心摔倒,更不会在上楼梯的时候踩到钉子。
都是因为她!
邱国文见梁雪晴说出这话,还哄劝似的安慰道:“梁同志你放心,沈医生是我们岛上医术最好的医生,而且她还救治了……”
“我不管,我就不要她给我治!”梁雪晴双拳紧握,背对着沈润秋。
然而沈润秋并没答她的话,她从邱国文那里要来手电筒,走得离她近了一些,但也没有太近,打开光源直直地照向她露在外面的伤处。
严雄哪见过梁雪晴这么不近人情?他还以为梁雪晴是真的担心自己的前途,便凑到她身边试图安抚,“小梁,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受了伤就得好好治,万一延误病情,再后悔也来不及了。”
“咱们坐的船在五天之后才能开航,先到岛上看看,不行就联系出海的渔民把你送回去,行吧?”严雄自认为已经给了她最大的耐心。
好歹梁雪晴是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舞蹈演员,这姑娘的天赋不错,如果以后一直在这条路上走下去,未来的成就只会高不会低。
梁雪晴不说话了。
良久,她憋出来一句:“我要回临安的大医院看。”
这句话沉默了在场的大部分人。
此刻,就连他们文工团自己的人都在想,梁雪晴疯了吧?
人家公社的主任可在这呢,又是好言相劝又是忙前忙后给她请医生的,怎么连这点儿眼力见都没有?让严团长和人家怎么相处?
“铁钉外伤,伤处离脚后跟肌腱的位置很近,如果不处理,你是想得破伤风还是肌腱断裂?”
沈润秋关掉手电筒的电源,定定地望着她。
这种患者她也见过,那时候是在遥远的f洲支援,有位谈生意的富商突发疾病,本来能给他治疗,结果对方硬要坚持回自己国家的私人医院去治病,飞机还没落地人就死了。
这种例子屡见不鲜,首当其冲的便是对医生天然的不信任。很明显眼前的梁雪晴就是其中一个。
梁雪晴的抽泣声戛然而止。
“破伤风梭菌最常位于生锈的金属类制品上,最严重的后果肌肉僵硬,无法自主动作,之后就是呼吸衰竭和窒息……你脚里的铁钉确定不处理?”沈润秋眼神依然平静,有着超脱这个年龄段的冷静。
对待这种不惜命的,适当的吓唬是很有必要的。
丁曼丽就在门口扑哧一笑,“梁雪晴,你心理承受能力这么差?摔一跤就觉得天底下谁都欠你一样,还当自己是三岁小孩呢?”
梁雪晴缓缓回过头,此刻一双眼睛已经哭红,肿肿地像白兔的眼睛,再加上妆容也早已被她哭花,此刻她的样子尽显楚楚可怜。
“破、破伤风致死?”梁雪晴的声音颤抖。
“理论上来讲,是这样的。”沈润秋就懒懒地抱胸站在那里,颇有一种坦然的气质,“当然,治不治疗取决于你,你放弃治疗记得签一份自愿文书,回头别来岛上闹事。”
说完,沈润秋就要转身离去,梁雪晴的心里慌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