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已散了,胡天渝和褚娇娇搬了把椅子坐在小院里吹风,惬意得很。
胡天渝表情麻木,倒是有种创伤之后的释然。想到房间角落里的那束小花,他就感觉自己今天像个笑话。
在沈润秋面前不仅丢了自己的面儿,还把人也丢了。
韩琳却还在想,沈润秋仅仅是一个岛上的小医生,有什么事能麻烦自己?
听她刚刚那番话,倒是个懂得拿捏人情世故的,可惜这招在她这,不顶用。
她负责科技部重大科研项目的国家投资批款事宜,也正是在这一重要部门,在其中担任要职的韩琳素有“铁娘子”之称。
除了出色的工作能力,她在任何项目上的铁面无私更令人印象深刻。
难不成这丫头动了什么心思,想通过自己这儿的人情把她调到别的地方?
越回想刚刚沈润秋的话,韩琳越觉得这点可能性大。
拖着婚事不谈,反而倒是先要起好处了?
韩琳瞥了正在沙发上看书的沈润秋一眼,面色平静,倒是没了刚刚的热络。事实上,自从沈润秋刚刚在饭局说完登门拜访自己之后,就再也没多说什么。
这时,门被人敲响,一个戴着草帽的黑瘦渔民探进来脑袋,问道:“沈医生在家不?”
胡天渝起身把人迎进来,又转身进门,对着正坐在沙发上看书的沈润秋小声道:“沈医生,有人找你。”
刚刚太尴尬了,他心里还没缓过来那个劲儿,叫他这时候和沈润秋说话,还有些尴尬。
只不过尴尬的不是沈润秋,她也并不知道今晚胡天渝一直在纠结什么,只当他今天心情不好。
韩琳抬眼,就见那渔民凑到沈润秋跟前,不知说了句什么,沈润秋点头回答两句之后便将人送出去。
等她再坐回来,韩琳冷冷道:“沈小姐平时工作很忙?”
沈润秋手上一本大学课本《普通物理学》,看得津津有味,听她这样问,颔首回应:“临床工作比较容易,没什么压力。”
“那你平时在卫生院就是给岛民输输液,开药方?”
沈润秋点了点头,表情认真,“岛上资源有限,能做的只有这些。”
韩琳就冷哼一声,早前听说这丫头是外科医生,可外科医生在岛上能做什么?
有着京城医科大学毕业生的资历,却非要到偏远海岛上享受安逸,整天无所事事,荒废国家培养的一身本事。
就在客厅里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良久,韩琳对沈润秋的底细也就了然不少。
沈润秋的家庭背景,说到底也就是一个普通家庭,父亲是知识分子,家里还有一个弟弟在上学,倒也不能说累赘,但比起韩家来说,还是不够看。
算了,自家侄子选的人,她再看不起,也得给人面子。
她从沙发上捞起自己的羊毛衫外套,这件外套是大侄子韩牧洲特意从香江寄来的进口货,做工面料都是上乘。
这衣服她到手一共就穿过两次,来见沈润秋,是第二次。
她以为自己已经给足了这位未来的侄媳妇尊重,可见面的结果,却并不叫她满意。
“沈小姐,临走之前我想告诫你,韩家的后辈里没有混日子的人,你既然是从国内高校毕业,那就要把自己一身本事施展开,如此也不算辜负国家的培养。”
“牧潭如今的军衔是正团级,这是他在战场上用生命换回来的;入伍之前,他也是从大学毕业。”
“沈小姐,我承认你的学历确实够看,但如今你们在工作等级上的不匹配,势必会影响到未来长时间的相处,会渐渐没有共同语言。”
“如果沈小姐未来想要一直站在他身边,不如先往上攀一攀,起码我们韩家把人拎出来,身份也够看。”
这话说得够明白,沈润秋自然知道她是在说两人身份不匹配。
她又被当成混日子的了。
韩琳抱着外套,面色凝滞走到院里,把褚娇娇喊起来。
就在这时,门再次被敲响,韩琳刚好打开,就见一群扛着扁担的岛民正在门口,乌泱泱的,大约有十几人。
韩琳没搞懂什么情况,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话语间不免有些诧异,这里可是军官宿舍,他们堵在门口是想干什么?
“我们找沈医生,沈医生在吗?”打头的那人东张西望地往门里看,完全忽略掉眼前的韩琳。
褚娇娇忽然就想到那些聚众闹事的恶性事件,见着眼前一幕,心下也是有了判断,她拉着母亲后撤一步,“我告诉你们,你们可别乱来啊!”
都赖沈润秋!在岛上惹出的祸事都要牵涉到她们!
想到这儿,她扭头瞪了沈润秋一眼,语气冷冷不乏讽刺,“沈小姐,你惹出来的麻烦,还希望你自己解决!”
她又切换到高度警惕,死死地盯着那打头的男人。
“诶,沈医生!你不是要搬家吗,我们来帮你了!”男人凶凶的面容忽然露出一丝笑容,他咧嘴一笑,反而添了几分亲和。
“搬、搬家?”韩琳一下子没搞清楚情况,“你们给谁搬家?”
“废话。当然是给沈医生!”男人憨厚一笑,“我们可都带着家伙来的,待会儿沈医生不用动手,这么多人一趟就给你送过去!”
因为他们吃饭够早,这时的天刚刚暗下来,来的十几位岛民手里人人一盏小灯,灯火暗淡,聚在一起,十分明亮。
韩琳的表情由恐转惊,她扭过头,状似疑惑地问侄子韩牧潭,“什么搬家?沈小姐要搬进来?”
俩人可还未婚呢,这就住一起去,叫外人怎么看!
沈润秋工作相对自由,被人说两句也就算了,自家大侄子工作属性特殊,回头叫人编排了什么,名声在外还想不想要了?
韩牧潭尴尬地右手握拳放在嘴边,“姑姑,是……润秋要搬出去。”
“搬出去?”韩琳的声音都尖锐了几分,“你们之前就、就、就同居了?”
用“同居”这个词有些严重,可当下,韩琳也找不出别的词来形容。
“啥同居!你净瞎说!”打头的汉子扛着扁担,恨不得骂她一顿,“沈医生可还是小姑娘,就给人家扣一顶同居的帽子?”
“对,沈医生上岛没住处,韩团长这里刚好有一间空屋,俩人才住在一处的!你怎么张口就给我们小沈造谣!”
“男女关系怎么能乱说!”
韩琳愣了,那张严肃而又沉稳的脸上多了一丝不敢置信,“那你、你们?”
打头的男人把门一把推开,“咋了,还不让我们进啊,这下沈医生有自己的住处,不受你窝囊气!”
韩琳的表情更是难绷,她一个长辈提点小辈两句,怎么就受窝囊气了?
然而来人没管她,呜啦啦地进门放下扁担,男人对沈润秋一笑,“我寻思刚刚沈医生说天黑以后来,这算天黑了吧?”
“张叔,您来得挺早,没耽误吃饭吧?”
搬家这事本是该沈润秋自己解决,奈何邱国文深知两地间隔太远,就把她要独自搬家的消息在岛民中间一说,众人一想哪能让这么个小丫头自己动手?
于是派出张叔来询问情况,也就是刚刚太阳快要落山时,大伙出海归来,沈润秋只说晚些时候,可能在天黑之后搬家,众人得到消息飞快吃完饭就过来了。
一群人带着家伙,由沈润秋引进屋里卧室,大小行李已经打包妥当,并不多。
十几个人分到最后,还有几人空手而归,与来的十几人相比,沈润秋这点行李倒显得有些可怜。
出了门,张叔正点了支烟和还没走的韩琳侃侃而谈。
“你说沈医生?那可是大好人啊,不说多的,就今天来的十几个人,沈医生哪个没帮过?”
“他们家,孩子发高烧,喝了好几天符水都没退火,沈医生亲自上门,又是配药又是擦身体的,没几个小时孩子就不烧了!”
“还有刘老爷子,干活的时候肩膀受伤,大家都说这是断了,年龄大接不上了,沈医生看了两下子就知道是脱臼,三下五除二就摆平!”
张叔越说越兴奋,沈润秋自来到岛上之后,可帮助过不少人。这份好大家都记在心里,而这么个小姑娘独自在岛上生活不容易,给她送东西又不收,他们也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回报。
但比起沈医生的帮助来说,这点回报还是远远不够地。
翰林听他指着那群来来往往忙碌的人介绍,不知为何内心竟是受到了些许触动,再看向沈润秋在门口指挥的背影,一种陌生感油然而生。
她怎么越来越看不懂沈润秋了?
一行人呼啦啦地出了门,韩牧潭一手拎着厚重的被子,另一只手牵着她的手,边走边说:“那边住宿面积要比原先小一点,如果住得不习惯,我去接你,你的卧室我会一直留着。”
“倒……也不用这么重视。”
男朋友考虑得太周到,让她有一种不配得感。
“润秋,我们的关系摆在这,很多事你不用那么计较得失。”像是看穿了沈润秋心中的想法,韩牧潭又说:“恋人之间太计较得失,那就不是恋人,是陌生人。”
沈润秋刚才何尝不是这样想的。
因为她突然意识到,这段关系里总是韩牧潭在付出,自己就像一个既得利益者总是坐享其成,在感情上木讷地像个孩子。
“所以,你想和我变成陌生人?”韩牧潭问她,声音沉沉,却在两人牵着手的暗夜中有着说不出的感性。
“不想。”
*
在岛上的生活一如既往的井井有条。
因为黎明岛卫生院的工作比起大型医院来说并不怎么忙碌,沈润秋高效完成工作之余,有很多时间可供她支配。
韩牧潭的藏书不少,沈润秋从他那里借了几本材料学和物理学的书抱回来看,闲时研究手术室里的一应设备,有一些已经寄往临安黎明器械厂开始试做。
黎明医疗公司已经走完了所有审批流程,这段时间里,黎明器械厂联合江南省辖内大部分中小器械工厂,对民营企业龙头金鹏器械厂进行了一场替代性的阻击战。
金鹏器械厂在多日前被检测出污染超标,有很多家合作单位已经与他断开联系,与此同时,以黎明为首的多家工厂纷纷顶上,不仅没让意欲进军江南市场的粤省医械企业得逞,反而还多了不少订单。
因为这些中小厂商与各家单位谈合作,是以黎明器械厂的招牌进行代表,黎明器械厂本身就与京城和沪城几家大型医院保持着合作关系,有前面大单位带头,他们也会收回对黎明的质疑。
袁明、崔凌辉等人更是在其中尝到了甜头。
他们从前出去谈合作,那是坑蒙拐骗无所不用其极,因着大家企业都不大不小,不存在碾压一说,下手也就不顾忌什么。因此大家都在对方身上吃过大亏。
而如今大伙被凑到一块,原先争个你死我活的对手一下子就成了一根绳上的,多少有点引人唏嘘。
关于杨勇的判决也已经在日前宣读,杨勇数罪并罚,一共判了十五年。
由于闫猛的翻供,此前遭受过杨勇挤兑的工厂联合起来对杨勇进行起诉,杨勇在监牢里琐事缠身,他傻傻地以为自己不回应,旁人就拿他没办法。
可事实是闫猛的老婆为了尽快解决,将他多年经营的金鹏公司拆散变卖,赔偿了所有欠债。
“沈总,我给咱们公司争取到了他那套全新的生产线!我打听过了,d国进口,本来杨勇也想走高端设备的路线,谁知还没来得及开始就进去了!”
吴俏打电话时,嘴角忍不住地上扬。
现在她已经对公司的情况上手,同时还报了个夜校进行补习,虽上不成大学,但是凭借自身的机灵劲儿,这段时间亦是成长迅速。
能从那帮老狐狸手里抢来生产线,可见吴俏能力之强。
“干得不错,之后让小葛和……五号线那个……”
“冯天!”吴俏在电话里回应。
“对,让他们带着有经验的检查一下设备,研究一下说明书。”
“对了,金鹏器械公司的老员工……”
吴俏想得很周全,“这几天易哥正在和他们交涉呢!这帮人里就有接受过新生产线培训的,有几个易总已经谈下来,正拟合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