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来对这种有文化的年轻人看不起,那个姓秦的不就是?来岛上,说这不好那不好,就差把他这个公社主任也贬得一文不值。
嫌不好,那你倒是别来啊?
邱国文冷哼一声,把搭在椅子上的脚取下来,“你的介绍信我看了,文凭不错,你真甘心来这待一辈子?”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的任职期限是两年。”沈润秋提醒他。
“所以你是计划来混日子的?”邱国文再看那年轻女医生,心中莫名有股火,“你混日子,我不反对,外地人来黎明岛本来就待不久,这两年你只要别添乱,什么都好说。”
沈润秋对这位公社主任莫名的恶意感到不适,话有说这么直接的吗?
而且只任职两年,就一定是混日子的?
“我没想混日子,如果你一开始就把我想成这样,那我无话可说。”
邱国文听她这话说得干脆,正欲驳斥,又听见那瘦瘦弱弱但很漂亮的女医生说:“还有,医疗场合禁止吸烟,你虽然不是医疗系统出身,但这点常识作为干部应该明白。”
邱国文向来无拘无束惯了,乡下人哪有那么多讲究,这小姑娘张嘴把他训的跟什么似的,邱国文看她一眼,把烟掐灭道:“小姑娘牙尖嘴利,不是什么好事情。”
沈润秋没理会他的嘲讽:“我在阐述事实。”
“行行行随你,”邱国文不想再和这小姑娘掰扯别的,他把仓库钥匙从抽屉里取出来,“上面派你来,还带了一批医疗设备和物资,既然你个人受驻地管辖,那这钥匙就交给你了。”
“那些东西岛上也没人会用,王兴明和秦然都算是有文凭,但是级别不够,你就负责管理这些东西,做好医生的本分,其余工作上的事情,都找王兴明交接。”
邱国文吩咐完这句话便从座椅上捞起外套,掐灭的烟已经凉透,他顺手便挂在了耳后。
“我平时不来卫生院,一般这里的事情我也管不了,你缺什么就和我说,我顶多帮你解决物资上的问题。”
“缺白大褂。”沈润秋直言不讳。
刚才他亲口说缺什么找他的。
沈润秋算是看出来了,这邱主任虽然在卫生管理上一窍不通,但心里不坏。
只能说他打心底里就看不起年轻人,也看不起有文凭的白面书生。
“你等着。”邱主任迈大步出去,从兜里掏出又一个房间的钥匙,过了没一会儿,把一件泛潮的白大褂递进来。
“还有什么要的?”
沈润秋摇摇头。
“行,那我就走了,有事到驻地大门南面正对的小楼找我,或者直接找驻地的韩团长。”
沈润秋的编制在驻地上,她算不得黎明岛本地的干部,硬要说的话,她是受驻地管辖的,在这儿,韩团长可以算作是她的上级。
转念想了想,邱国文还是道:“韩团长平时比我还忙,你有事就找我。”
在楼上望着邱主任跛脚远去的背影,沈润秋有些感慨。
她算是理解当时沈向东和陈在先得知她分配黎明岛之后,那个复杂的表情了。
到基层,真就是步履维艰啊。
邱国文临走前还给了她一把办公室的钥匙,说给她做办公室。
她没去看,而是先来到一楼,此时大厅里几个来门诊的患者已经在等接诊了。
王兴明坐在大厅一张简易的办公桌前,正在问一个发烧的岛民情况。见沈润秋过来,他打了声招呼,便扭过头继续问诊。
“阿娘,来这里看!”沈润秋用她刚学会的方言招呼人过来。
那被她叫的老婆婆有些发愣,“叫我?”
“对对对。”沈润秋露出了一个她认为比较和善的微笑。
那娘娘摆摆手,“不了,我来找王医生的。”
这是不信任她啊。
王兴明闻言便停下来,朝老婆婆解释道:“阿娘,这也是我们卫生院的医生,姓沈,京城来的,比我医术高多了!”
那老太太明显不放心,“真的?”
王兴明朝她点点头,像是照顾老太太耳朵不好使,声音大了些:“我还能骗你?前段日子大壮就是沈医生救活的。”
刘大壮受伤的事情大部分岛民可都清楚,后来上面派了医疗队下来把他救回来,这一点大家也都是知道的。
医疗队在岛上待的时间不长,救刘大壮的到底是谁也没多少人知道。
那老婆婆半信半疑走到沈润秋跟前,开始说起自己的症状来:“我头疼好几天了。”
沈润秋就让她坐下,自己也拉了一把椅子隔着桌子坐她面前,“不着急,您细说。”
阿娘语速比较慢,沈润秋和她连说带比划,也算是交流顺畅。
“阿娘,您这个情况就是受了风,这样,我给您按摩一下,回去您注意休息,晚上睡觉不要开太大窗户。”
阿娘有些不信,“不用吃药?”
“您症状不重,再说您现在还在吃降压药,我们医院里现有的止痛药可能会引发药物反应,您注意恢复就好。”
阿娘转为半信半疑,“真不用吃药?”
平日里他们来卫生院,王医生问完情况总会开一些药,这不开药的情况,还真是没见过。
怀疑的中间,沈润秋已经站在她身后,手指轻轻抚上她充满皱纹的额头,力道适度揉了起来。
王医生看完他的患者便停了下来,见沈润秋当场给人按摩,也是有些惊奇,“你怎么知道卫生院的药物?”
“上次给刘大壮治疗的时候看过目录。”
“只靠按摩真的可以?”王兴明又问。
“按摩只能缓解,回去注意休息,恢复过来也就一两天的事。”沈润秋边按边说。
“有时候治疗不是只靠药物,要看患者具体病情轻重缓急,过度依赖药物可不是什么好事。”
在后世,抗生素就因为滥用而导致大面积耐受。
王兴明有些理解她的话,“来卫生院看病的患者大部分都不重,真正病重的我们也治不了,没能力。”
“那他们去岸上能来得及吗?”
“有的治好了,有的治不好,有的直接在半路上就……”说到这,王兴明叹了口气。
“或许我们得设置一些抢救床位,虽然做不到完全治愈,但总能缓解病情发展,以便他们上岸。”
“我倒是想过这些,”王兴明挠了挠头,“可是医院里没有设备,仅有几张床,也做不了什么,而且有的患者常年卧床,真的生起大病来,是到不了医院的。”
这点沈润秋倒是没想到,“平时需要上门的患者多吗?”
“也不是很多,基本上就是个位数。”
“我不太认识路,如果之后你要上门出诊,院里没事的话就喊我一声。”沈润秋道。
这也算是她融入这里的另一种方式。
王兴明忽然有些感激,“行,那就拜托沈医生多教我一些东西了,听说您只在这里待两年,我没什么进修机会,小医院不比市里,更不比京城,我们能有的学习机会其实很少。”
“秦然前段时间跟着大壮去了京城,名义上是进修,但是我们都心知肚明,她家里资源好,能有这样的机会把她送出去,来岛上也只是为了镀金,过两年也就回去了。”
“我和小许从小生活在黎明岛,这里就是我们的家,未来如果不出意外要在这里干一辈子,不跟着您多学点什么,我恐怕以后也没什么机会了。”
王兴明这话说得恳切,他今年三十多岁,来岛上已经有十年多,早已看透了自己的本事。
就如刚才沈润秋看的那个嬢嬢,如果让他来治,也就是开点止痛药,根本想不到什么药物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