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部,职方司。
李卯坐在一方梨花木椅上品茶,职方司令史胡彦君在一旁垂眸侍立。
“今年朝廷抚恤金的规格是多少?”
胡彦君低眉答道:“公子,这我们不知,我们只负责清点登记烈士家庭,抚恤金的额度是上面管着的,发放今年是太常寺在负责。”
李卯挑眉道:“那你们存放卷宗的库房在哪?带我去看看。”
胡彦君脸上浮现难色:“这,公子,卷宗库没有手令是进不去的,我劝您……”
李卯站起身抚去白袍上的褶皱:“无妨,带我去即可。”
“这……好吧。”
胡彦君无奈一叹,随后在前面带着路。
穿过曲折的金顶游廊后,来到一处重兵把守的库房前。
“来者出示手令,不要靠前,否则一律拦截!”
胡彦君被这气势吓得一跳,他印象中只进来过一次这卷宗库,但是有手令倒是没有体验过这等阵仗。
“胡彦君,你为什么把这人领到卷宗库?出事了你负责?”
一道声响从后方传出,李卯听见这熟悉的声音淡淡回头一看,果不其然是刚刚的那个冷眼官员。
胡彦君疑惑问道:“崔万城?”
“这位公子有事求助,我自然要帮助一二。”
崔万城眸光鄙夷,嗤笑一声:“你真以为自己是外边那跑腿的小厮,这是兵部!岂是外人能随便逛的?”
“只怕是想靠巴结人上位,啧啧,但是没什么眼力见。”
崔万城抬头挺胸的经过二人身侧,脚步不停,颇有自得之意道:“刚刚我在外面碰到了侍郎大人,侍郎大人点名让我来卷宗库取些资料,盛情难却我就只好过来了,唉,盛情难却啊。”
“巴结没错,但是你也要看清巴结的是谁,别到时候巴结了一个官比你还小家里的后生,岂不是丢人现眼,哈哈哈。”
崔万城摇头晃脑的往前踱步而去,留下原地脸色不大好看额胡彦君和微笑的李卯。
待到库房门前,精甲护卫长枪一挡道:“请出示手令!”
崔万城从容不迫的拿出一张盖有红印的令纸,递过去给护卫查看。
“诸位,可要看好了这是真是假!可千万不要放进去任何一个小人贼寇!”
“我这可是尚书大人亲自盖的章!”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崔万城这话说完后还瞟了李卯一眼。
李卯摸着下巴眼中闪烁精光,这货也不知是怎么了处处针对他。
嫉妒他长得帅?不至于吧?
“放行!大人慢走!”
崔万城自持的收回视线,冷哼一声往里走去。
“请问诸位,如果我没有尚书的印章还能进去吗?”
一声突兀的叫喊声传遍库房外的大殿中。
不等护卫回答,崔万城转身冷笑道:“哪来的无知小儿,莫不知卷宗库乃是兵部重地!没有尚书授权你如何能进来?当真是痴心妄想!”
李卯面露难色:“那这可怎么办才好?”
崔万城不屑的摇摇头大步离去。
这种跳梁小丑他是真的不想再浪费自己宝贵的时间。
李卯再次带上笑容说道:“要是我有澹台老将军的印子呢?”
“若是你有澹台老将军授权,也……”
护卫耐心解释,但突然中途被笑声打断。
只见崔万城停在路中间仰天大笑,好似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
“当真是无稽之谈!你连尚书的盖章都搞不来,你还想着上将军澹台烈虎他老人家的盖章?”
“简直是贻笑大方!”
殿门口,一位仪表堂堂,气度雍容的中年男子身后跟着小厮官员朝这里走来:
“发生什么事了?卷宗库前如此喧哗!”
崔万城扭脸一看,连忙弯下了腰:“侍郎大人!此地有小儿脸皮忒厚,不知好歹想要进卷宗库,被我拦了下来。”
兵部侍郎廖仲天皱眉朝那位白衣公子哥看去,却发现一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俊美脸庞映入眼帘。
廖仲天脸色一变,刚准备问候就发觉对面那位公子食指竖于唇前,微微摇头。
廖仲天喉头动了动,识相的没有再说话。
崔万城见侍郎没有说话,只当是将这事全权交给了自己,“这小子大言不惭说有澹台老将军的盖章,当真是厚颜无耻!张口就来!”
“侍郎您说这种空说大话的人该不该笑他?”
廖仲天缄口不言,心里在纠结要不要提醒他一下。
李卯挠挠头,讪笑道:“他说的对,我确实没有澹台老将军的盖章。”
崔万城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不屑的吐了口鼻息。
这小白脸果真是打肿脸充胖子。
胡彦君眼中闪过失望,难不成这位公子真的是金玉其外,败穗其中?
“但我将他的印章给拿了过来。”
廖仲天:“……”
廖仲天张了张嘴:“......”
“哈哈哈哈!”
崔万城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指着李卯不停向周围的官员比划。
“这小子他说他把澹台老将军的将印给拿过来了?哈哈哈!”
“小子,”
崔万城笑得喘不上气,“小子,你今天要是能把老将军的将印拿出来,我崔万城从这跪着出去!我说到做到!”
崔万城扭身去看侍郎:
“侍郎大人,你瞅瞅这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甭提老将军是什么人,那就算是天皇贵胄也不一定能将将印给讨过来。
将印那是什么东西?将印至,如将军亲临!
就跟天子赠的宝刀一般,不再仅仅是一件东西,而是完全代表他本人的意志。
据他所知澹台烈虎这辈子还未曾将将印给交给别人过,因此就是给他打死,他都不信眼前这个空有一副皮囊,夸夸其谈的公子哥能将刚正不阿老将军手里的将印给拿过来。
崔万城自认有恃无恐,自信非凡。
“真是跳梁小丑!哈哈哈!”
崔万城放肆大笑着,廖仲天身后的小厮下属本来也想笑但是却发觉侍郎大人脸色难看,当即识相的闭上了嘴。
“嗯?侍郎您怎么不笑,不好笑吗?”
崔万城笑容灿烂的示意廖仲天。
却见廖仲天眼神飘忽,轻咳一声侧过身去。
李卯无奈摇摇头,走到护卫前取出一方黑漆漆的印台,一调面,一个威风凛凛煞气十足的金色虎头现出身来。
磅礴气势从大张的狰狞虎嘴中层层荡开!
这是澹台烈虎的象征,镇国金虎!
众护卫脸色一变,没有片刻犹豫齐刷刷单膝跪地!
抱拳朗声道:“参见澹台上将军!”
将印现身,如将亲临!
廖仲天越过崔万城躬身一礼,态度极尽诚恳:“下官见过武王世子,见过澹台上将军。”
崔万城笑容僵在脸上,惊惧瞪大了眼睛,瞠目结舌的看向李卯。
武王世子李卯?
那个坐拥铁骑四十五万异姓王之子?
那个为非作歹,目无王法的李卯?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崔万城被吓得丧失了理智,再次强撑着喊道:
“不可能!不可能!就算你是武王世子,澹台老将军又怎么会把将印给你!”
李卯眸子半眯,淡淡笑道:“我两个娘子都在澹台家,这将印不给我难道给你?”
操,他是澹台家的女婿!
崔万城唰的一下脸色惨白无比,吭哧着好半晌缓不过来神,他怎么忘了这茬?
崔万城脑中自己这短暂的一生缓缓滑过。
白衣公子风轻云淡,背手道:
“崔万城,你还记不记得刚刚说过的什么话?”
崔万城面无血色,小腿哆嗦往后倒退,强自道:“下官开的玩笑话,做不得真。”
李卯眸子半眯,闪烁着寒光:“你的意思是要在本世子的面前,天子脚下食言?”
崔万城咽了口唾沫,再次往后退了退,咬牙道:“谁人不知武王世子为非作歹,目无王法,今日难道你还要折辱朝廷官员!你将圣上的面子往哪放!”
开玩笑,如果他给这个纨绔真的跪着出去,以后还如何有颜面面对列祖列宗?只怕这一条污迹摆在那,以后的仕途就断了!
兵部侍郎廖仲天也是上前一步劝阻道:“殿下,不然就让小崔给你道个歉,这事就算完了,毕竟传到那位耳中当真是不好听,这里离皇宫也近,天子脚下让朝中官员给其他人下跪岂不是挑衅圣上威严?”
李卯剑眉一挑:“怎么,侍郎也想跪着出去?我又没让他向我跪着!去,朝着金銮殿跪着出去!”
廖仲天面色一变,铁青着脸不再说话。
“做人呢,要言而有信,要为自己说过的话负责,就算老子是个无恶不作的纨绔,那你也得先把自己说过的话履行了才是,这是两码事,你说是不是,崔万城?”
“还有,谁给你的胆子还敢再三挑衅本世子!”
“知道本世子的身份后不但没有半点尊敬,反倒是说教起了本世子!你好大的胆子!”
李卯缓缓踱步走到崔万城面前三步处,脸色狠戾,怒喝一声,蓦然抽出翠血指在崔万城眉心一指距离!
崔万城心脏骤停,斗鸡眼瞳孔朝中间看去一动不敢动!
“唔,唔。”
崔万城瞪大了双眼心有余悸地咽了两口唾沫。
眉心隐约间感受到这柄宝剑的寒光凌冽!
“啊!”
崔万城张大了嘴惊慌尖叫,腿一软直接跪了下去!
“小人跪!小人跪!殿下!殿下!”
崔万城呼吸艰难,额间流下豆大冷汗,带着哭腔跪在地上忙不迭往外挪动,涕泪交加不敢有任何犹豫。
丝毫没有任何刚才嚣张的气焰,因为这位爷是真的敢杀他啊!
身后的卫兵刚刚反应过来想要去阻止李卯,但想起那方将印,还是生生止住。
当今圣上给澹台烈虎的权力,可以生斩贪官!
李卯目送崔万城滑稽的身形往外跪去,直到小的开始模糊,转身朗声道:“胡彦君!带本世子进去!”
胡彦君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受宠若惊的连声应道:
“是!”
他本以为这位顶天就是尚书侍郎家的公子,可是他真没想到这位竟是小王爷!
侍郎面带不忍的看向崔万城,大家都是文官,当然知道那点骨气是多么不容易。
这位武王世子咄咄逼人,丝毫不讲情面!
但他们却没有任何办法!
卷宗库房内。
胡彦君抱着卷宗来到了李卯面前。
“世子殿下,这是关于今年兵部对于抚恤发放的总额度以及规格。”
“翻开。”
“是。”
哗哗——
翻页的声音响起,最终停在一页。
李卯浸心看去:“祥瑞二年,抚恤总金三十万两白银,良田十五万亩,具体发放数量由官职而定。京城左右无论是否有军衔,战死沙场者最低规格为一年——”
李卯蹙眉,这一关键信息竟是被人给抹去了。
“两银,良田三亩地……”
李卯指尖停留在这一行字,脸上阴晴不定。
胡彦君在一边瑟瑟发抖,也不知怎么了总感觉这位小王爷蕴着雷霆之怒,只待一个缺口就悉数倾洒。
“祥瑞二年,由太常寺负责分发抚恤……”
李卯摩挲太常寺三个字,黑色墨迹如同血花一般轻轻在指下绽放。
此中,必有猫腻。